(六) 林然锁紧眉头在那儿拿主意,文达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教育林然一番,看见 杜小欢正朝军管会大楼里走来,立刻撇下林然快步朝杜小欢走去。他叫住杜小欢说, 见了首长怎么不立正?杜小欢不立正,笑眯眯地说,我正说去你那儿找你呢。文达 问,找我干什么?杜小欢说,富贵楼有一位女先生,六十多岁了,能说全本的《广 陵散》,我想去听听,从她那儿学点东西,我想让你陪我去。文达一听就摇脑袋, 拨浪鼓似的,说,我不陪你,你也不能去——要这样你还真得给我立正了。杜小欢 问,为什么?文达说,你不想一想,那种地方,你能进去吗?杜小欢说,刀山火海 我都趟了,虎穴狼窝我都闯了,一个听书的地方,有什么不能进的?文达看出杜小 欢是真不明白,就解释说,那书场其实就是青楼,是旧社会欺负妇女的地方,如今 新社会了,你还去凑什么热闹?杜小欢并没有被文达唬住,一扬下颏说,你这样说, 我更要去了,我听了书,再把那些欺负妇女的人捉了,该斗的斗,该杀的杀,替咱 们阶级姐妹报仇。文达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就不懂事?要报仇得按照政策报,你 把人拖出来砍了脑袋就报了?杜小欢不服气地说,政策也没规定不能去听说书,我 在妇联负责这项工作,我得了解妇女的生活。说完,扭头就走。文达把腰一叉命令 道,给我站住!杜小欢再任性,警备司令发话了,不能不听,人站住了,转过身来 咬牙道,我知道,你就喜欢管着我,你是不当师长了,兵带少了,不解馋,拿我凑 数。文达就喜欢看生气的杜小欢,生气的杜小欢比平时可爱一百倍,文达把腰叉了, 歪着头看噘着嘴的杜小欢,看一会儿觉得不过瘾,笑嘻嘻地说,你要觉得不平衡, 我给你一个机会管管我,帮我洗洗衣裳,焐在那儿都臭了。杜小欢说,自己的衣服 自己洗,我又不是你的保姆。杜小欢嘴里那么说,脚下已经移动了,跟着文达往军 管会大楼里走。文达坏笑着说,谁说你是我的保姆了,组织上有规定,保姆得添 丁带口了才能请。杜小欢愣了一下,省悟过来,脸蛋都红了。 两人上了楼,来到文达的办公室,文达一边推开套间的门一边说,我还真不是 拉你的差,让你替我洗衣裳可是军管会的意思。杜小欢说,别拿军管会的帽子吓人, 军管会只管大事,衣裳的事管不过来。文达笑嘻嘻地去翻衣服,翻了半天没翻着, 说,噫?怪了,明明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不在了?杜小欢四下一打量,走过去, 从床底下把揉成咸菜的脏衣服拖了出来,白了文达一眼。文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 袋说,没想到,你的眼睛不光漂亮,还明亮,厉害!杜小欢端着盆子朝外走,走两 步又站住了,回过头来对文达说,我想去读书。文达说,好哇,这是好事,你早就 该读点书了,你多读点书咱们就更相配了。杜小欢端着盆子已经走到门口了,让文 达一说两人相配的事,站在那儿发怔。杜小欢生气的样子好看,发怔的样子也好看, 文达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过去把杜小欢手中的盆子取下放在一旁,把宿舍的门 关上,把杜小欢拉到床边,拍拍床沿说,坐下,我给你讲讲读书的好处。杜小欢警 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不会拿这个唬我,要干什么坏事吧?文达叫屈道,我能干 什么坏事?你去查查我的档案,我一清二白,干过坏事吗?杜小欢谨慎地坐下了, 离着文达八丈远。文达不满意地说,坐近点儿呀,坐那么远,你让我站到台子上去 迎了风喊口号呀?杜小欢说,那你得保证,不许滥用首长职权。文达叹息道,我堂 堂警备司令,连对象也指挥不了,我这活的什么劲儿,说罢伸手掏兜去找烟卷。杜 小欢见文达一脸不高兴,心里不忍,拿眼睛瞟文达,然后往他身边移了移,又移了 移,问,难过了?文达像个游戏没玩好的孩子,说,难过又能怎么样?忍着呗。杜 小欢歪了脑袋看文达,问,能忍住?文达说,忍不住又能怎么样?还去上吊不成? 杜小欢欠着身子,悄悄地移近了文达说,要是……要是不行,你也不用忍,也别往 里绕我,我豁出来了,让你亲一下。文达把洋火举在空中,瞪大眼看杜小欢,说, 真的?杜小欢连忙补充道,说好了,只准亲脸蛋,就一下!文达得寸进尺,说,那 能解什么馋?那还不跟让猫闻一下腥似的?杜小欢就此打住,身子缩了回去,说, 那就算了,我洗衣裳去。文达一看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不能让它跑了,退而求其 次,一把拽住了杜小欢说,行行行,脸蛋就脸蛋,一下就一下。 事情商量好了,杜小欢把眼闭上,把自己凑向文达,脸蛋上被啄了一下,蜻蜓 点水似的,很文明,杜小欢以为完了,缩回身子,睁开眼睛,要去一旁端脸盆。谁 知文达刚才只是火力侦察,等杜小欢一睁开眼,就一把将她收进怀里,开始正式地 亲吻她。嘴从杜小欢的脸蛋移上了她的嘴唇,火力很快向前延伸,并且铺张开,越 来越猛烈。杜小欢哪里见识过如此猛烈的火力,先就懵了头,等清醒过来,阵地早 已被对方的炮火覆盖了,想挣扎着躲开,文达的力气大,又是集束密射,她挣脱不 了,也躲避不了,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样子,就这样,杜小欢被文达的进攻融化了、 消解了,慢慢地不再挣扎,两只僵硬的手投降似的,一点点伸向文达的肩头…… 国泰大旅社的一个套间里,一点红和古飞雪遥遥相对;古飞雪坐在沙发上,埋 头擦拭着一只镜面驳壳枪,一点红靠在床头,翻一本美人年历本儿。一点红翻得无 聊,将年历本儿丢开,幽怨地看了古飞雪一眼说,你在那儿忙乎半天了,连看都不 看我一眼,在你面前,我这么一个大美人就不如你那支枪?古飞雪头也不抬地说, 你说对了,它比你模样好。一点红起身走到古飞雪身边,在古飞雪身边坐下,亲昵 地依着古飞雪,把手搭在他肩上,慢慢地用染了豆蔻的指甲在古飞雪的脖子上轻轻 划动着说,我们好歹是生死同志吧?古飞雪擦拭着他的枪说,对了一半,也许能一 块儿吃枪子,但活不到一块儿。一点红并不受古飞雪的打击,自顾自地说,也真怪, 我就这么贱,你这么对我,我还是喜欢你。古飞雪举起擦拭好的枪眯着眼在亮处看 着。一点红突然出手,从古飞雪手中夺下枪来,枪口指着古飞雪。古飞雪惊诧地站 起来说,你干什么?枪里有子弹!一点红冷笑道,我知道,我看明白了才下手的, 把手举起来!古飞雪没动。一点红按下快慢机,枪口晃了晃。古飞雪仍然不动。一 点红抠住了扳机,扳机在第一个击发点落针似的响了一下,古飞雪凭着杀手的感觉 知道,一点红是那种说做就做的人,他把手慢慢地举了起来。一点红莞尔一笑,用 枪口指着古飞雪,走到古飞雪面前,一只手伸出去,兰花指儿翘着牵住了古飞雪的 衣领,慢慢地把他拉向自己,然后把自己娇艳欲滴的嘴唇贴向古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