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点红离开旅社,回到史鸿庭公馆。公馆里很安静,仆人都在后面忙着自己的 事。一点红进了客厅,朝楼上走去,刚上了两级台阶,背后传来史鸿庭冷冷的声音, 去哪儿了?一点红吓了一跳,迅速回过身来,看见史鸿庭坐在沙发上。一点红故作 轻松地说,去见一个朋友了。史鸿庭坐在那里没动,问,什么朋友?一点红说,一 个梨园姊妹。史鸿庭慢条斯理地说,不是一个,是两个,也不是什么梨园姊妹,而 是甩银子捧角儿的大老爷们儿吧? 一点红没想到史鸿庭会知道自己和人约会的事,一时有些失态,说,鸿庭,你 跟踪我?史鸿庭冷冷地说,叫我二爷。一点红犹豫了一下说,二爷。史鸿庭站起来, 走到一点红面前,伸出一只手指,抬起一点红的下颏,盯着她的眼睛说,不错,我 是盯了你的梢,我还就喜欢盯梢这个玩法,你以为我家的园子是随便让人进的?我 家园子还真不赖,楼阁玲珑,花木葱郁,那是个赏景儿的好去处,也是卖笑调情的 好去处。 一点红这才明白,史鸿庭并不知道她今天和谁见了面,而是头两天自己和虎斑 蝶在逸园里与关中行见面的事让他知道了。一点红来不及思索史鸿庭是怎么知道这 件事的,她必须尽快将这事掩盖下去,就说,二爷,您先别动气。史鸿庭暴怒道, 闭嘴!我说话的时候你别出声!把你这个骚货的小嘴老老实实给我缝着,听我说! 一点红恐惧地紧闭着嘴,点点头。史鸿庭说,我史鸿庭不在乎你的过去,谁养着你, 谁捧过你,谁呼来喝去你,那样的山西老缸,我二爷一向不爱喝,可谁要想在我得 了手之后再给我戴上一顶绿帽子,我可就不爱玩了,我就阉了他,然后再片了你, 一刀刀地片,就在我家的园子里,楼阁玲珑,花木葱郁……史鸿庭抬起另一只手, 用指甲在一点红脸上轻轻地划着,像是在片着一点红。一点红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 色说,二爷。史鸿庭伸出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指在一点红鼻子尖前慢慢摇晃了一下, 轻轻说,叫我鸿庭。一点红不敢叫,摇头。史鸿庭命令道,就这么叫!一点红脸都 白了,说,鸿……庭。史鸿庭突然松开一点红,朝沙发走去,一点红没站稳,摇晃 了一下,差点儿没跌坐下去。史鸿庭在沙发上重新坐下,端起茶盅,头也不抬地对 一点红说,上楼收拾一下,别弄得汤不汤水不水的,让我看了心里烦。过两天我要 去香港,你跟我一块儿去。一点红想要问什么,史鸿庭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转 过身来,瞪了一点红一眼说,嗯?一点红乖乖地说,我这就去收拾,然后低了头朝 楼上走。 高管家进来,走到史鸿庭面前说,老爷,莫先生来了。莫千进来,看了一眼朝 楼上走去的一点红。史鸿庭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也没给莫千让坐,取过一只雪茄, 点着了,对莫千说,听说你把三河铁厂的工友安顿好了,又不打算回湖南老家了? 莫千说,解放军找了我,他们动员厂子复工,希望我留下来。史鸿庭皱了皱眉头说, 你有一份体恤之心,自己掏了银子安顿工友,这让我敬佩,可史家铁厂已经熄火毁 炉子了,留下来你能怎么样?莫千说,解放军说,他们可以帮助厂子恢复生产。史 鸿庭不高兴地抬了眼角看莫千说,那也要问我愿不愿意,别忘了,回了湖南老家, 你是你爹妈的孝顺儿子,留在这儿,你可就是史家铁厂的工程师,得拿着我的令牌 干事。莫千固执地说,解放军说了,我可以回工部局上班,干我的老本行。史鸿庭 把雪茄往烟碟上一放,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死心塌地要替老八子干事了?莫千 平静地说,谁的话占理,谁的事儿占理,我就替谁干事。 史鸿庭要说什么,高管家又进来了,向史鸿庭禀报说,老爷,百卿少爷来了。 正说着,史百卿青春盎然地走了进来,史鸿庭见到史百卿,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起 身抛开莫千迎过去说,百卿,你爸爸从香港拍电报来了,要我送你去香港,过两天 我就动身,你跟我一块儿去。史百卿说,我不去。史鸿庭说,百卿,别耍小孩子脾 气,你从船上溜走,你妈急得差点儿没跳船,这娄子捅得还不算大呀?史百卿辩解 道,我这不是小孩脾气,盘龙市解放了,从蒋家王朝手中回到人民手中,三座大山 推翻了,我爹不与人民合作,不以人民之喜而喜,不以人民之忧而忧,他这种做法 完全是与共产党唱对台戏,与人民唱对台戏,这样的父母,我不会再回到他们的身 边。史鸿庭不高兴了,说,你这是什么话?我看你是受了共产党宣传的蛊惑。史百 卿嘲笑道,我忘了,你吃的是帝国主义列强的面包,不喜欢共产党,我不该对你说 这些。史百卿说罢转身朝外走。莫千破天荒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说,时代变了, 以寸胶澄黄河,那是解衣抱火,自惹其烦。史鸿庭这才想起莫千还在那儿没走,转 了身瞟莫千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你什么事?莫千说,没我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史鸿庭说,你等等,如果你不想回湖南老家,可以留下来,等我大哥找好了发展之 地,铁厂还是要办下去的,你仍然当你的总工程师,何必要做急功近利乘患相攻之 事?莫千不卑不亢地说,如果史先生回来了,我会考虑这件事,史先生不回来,我 就只认邂逅之缘了。莫千撇下史鸿庭,昂首离去,史鸿庭气得一摔茶杯骂道,都他 妈是什么玩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