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军管会紧急会议在天亮时结束了,林然和文达赶往工商界名流见面会的开会地 点,李道正已经到了那儿,正在听文华介绍物资接管工作的情况,见林然走进来, 立刻过来询问昨晚遭到袭击的事。 两人稍许寒暄了一下,文华和史鸿昌过来,陪同两位领导和工商界名流们见面。 史鸿昌一一向林然和李道正介绍工商界的代表:针织业同业公会理事长、百货业同 业公会理事长、电料业同业公会理事长、饭馆业同业公会理事长、新药业同业公会 理事长、建筑业同业公会理事长…… 介绍到金融业同业公会理事长史鸿庭时,林然问,史鸿儒先生在香港还好吗? 史鸿庭说,家兄在香港的产业出了点事儿,他去香港处理家务了。林然说,鸿儒先 生大业倥偬,事必亲躬,实在是工商人严谨治业的楷模。令兄的夫人莫非也是学实 业的?史鸿庭说,蝶随风起,棠顺雨坠,男人去哪儿,当太太的自然应该去哪儿, 学什么的,倒要放在其次。林然笑了笑,朝一边的文华等人走去。文华向林然和李 道正介绍她的工作人员:民生贸易公司经理王铎、市府物资调配处处长蔡士雄、物 资总评议委员会主任高成甫、税务稽查处处长蓝天…… 李道正主持会议,招呼大家说,诸位坐吧,我们坐下谈。众人落座的时候,文 华悄悄拉了拉林然的衣袖,小声问,伤口还疼吗?林然小声答,没见我妆都卸掉了? 我是老虎打个盹,只要牙还在,回头我就下口。文华被林然的话逗乐了。李道正转 过头来对林然说,老林,你先说两句吧。林然爽快地说,行,那我就抛砖引玉,先 说两句吧。他把身子往前面靠了靠,把帽子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也不回避额头 上的伤,说,诸位是盘龙市工商业界头面人物,按照新说法,叫工商界的领袖,和 你们这些领袖在一起,我有点儿紧张,我一紧张就不想说废话,不过我这不说废话, 没有拉警报的意思,诸位不要紧张。 在座众人从来没有听到过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说话,一开始都很拘束,听林然那 么一说,都笑了,拘谨的气氛有所缓和。林然从上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叠信,拿在 手上晃了晃说,我这儿有几封信,是各行各业人士寄给我的,其中有你们工商界的 朋友,我把信的内容归纳了一下,说政府好处的,我就贪污了,只说给政府提意见 的。意见大致是这样的:共产党进城,人民政府成立,老百姓没粮吃,工人没工做, 店铺里没东西卖,盘龙市现在是水深火热,比一座死城,也就是多了一群黄皮大兵。 在座的人没有想到林然会用这一段自曝其短的话做了开场语,水深水浅,一时反应 不过来,会议室里严肃起来。林然把手中的信放在桌子上,说,这些话,不知道诸 位听了作何感想,可我认为有些道理,因为它们基本上是事实,老百姓缺粮少衣, 工厂破坏严重、工人们没有工做,店铺关门,就算开着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卖,这 些都是事实,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和大家商量商量,我们怎么再把这座死城盘 活。 李道正把林然的话接过来说,诸位是盘龙市工商界名流,盘龙市的经济命脉, 掌握在诸位手上。饭馆业同业公会理事长段敬轩开口道,林主任说工商领袖,李市 长说工商名流,那是政府对我们的抬举,只是我们经商做实业,不过是养家口, 做大做小,背着抱着的都嫌沉,盘龙复兴这口大缸,怕是顶不起。建筑业同业公会 理事长董葆薪接着段敬轩的话说,历朝历代,商人是走马灯下吊着的那块坠子,有 它马灯也走,没它马灯也转,革命轮不上商人,变法也轮不上商人,我们也别开口 了,听政府的,政府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李道正说,政府命令好颁布,可政府 要做事,不光要依靠普通百姓、工友市民,也包括你们,不和你们商量,政府那一 刷糨糊二寸纸头,可就容易刷错了地方。 史鸿庭先前一直坐在那儿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他和别的工商界名流不一样,他 是外资代理,吃的不是官府饭,一向在同类中扬了头过日子,不同的是,他不光要 在这场热闹中充当一个票友,因为种种仇恨,他有一种上场唱上两曲的欲望。听李 道正那么一说,开口说道,政府要在座的复业,甭管话怎么说,意思大家伙都明白 ——勿稍观望,别闹怠工。可复业不是在戏园子里捧角儿,只要有银子,九子母、 鸠盘荼也能让你捧红了,愣要往红里捧,政府也该头一个往戏台子上甩银子吧?李 道正说,政府已经拿出粮食二百万斤、衣服七万套、现款六万万二千万,贴补到恢 复生产上去,另外,每个复工的工友、复市的雇员,先预支六万元工薪,再先期解 决三万特困户的生活困难问题,随后政府还会拿出更多的财政来支持生产。史鸿庭 说,战事纷扰,受苦的不光是百姓,在座就算家藏万贯,也早被折腾空了,拿什么 去生产?生产出来了,又去哪儿卖? 在座的人都觉得话说到关键处,纷纷点头应和。史鸿庭见有人呼应,不免有些 得意,接着往下说,人不管活在哪个朝代,不过是贫富贱贵两样,道理说上了天, 出力可以,淌汗行,可要大家伙吐血折寿,怕是没人愿意。文达对史鸿庭的话很反 感,忍不住要说话,林然轻轻地拉了他一下,示意他等一等。林然的意思很明白, 这种事,对内是一种做法,对外是另一种做法,先得由政府把工作做足了,把面子 撑足了,让人知道什么是新政府,让人知道新政府的权力和权威,而军管会则是政 府在非常时期的后盾,不到万不得已处,不在外人面前抢了政府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