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纪从外面回到公安局,听见值班室里有人在大声说话,便朝接待室走去。值 班室里,何斌正不耐烦地训斥着一个老大爷。何斌说,我们只管偷鸡闯屋断路翦道 的大汉小汉,你这吹横箫抽大烟的事儿,政府早发了布告,不让抽,你要抽我们管 不了,你找法院去吧,啊?老大爷说,同志,新社会是说了戒大烟,可说归说,烟 馆还开着,土皮黑老儿还卖着,你们没戒下来呀。我儿子见天往烟馆跑,吞那伤天 害命的腐肠子药,儿媳妇寻思着上吊,孙子也不管了,这事你们不管,让我找谁去? 何斌说,我说老伯,说不让抽大烟,那就是不让抽,谁抽谁就是犯了新社会的天条, 我不拿你儿子问罪,已经是便宜他了,你还来我这儿闹事儿。快走吧快走吧,走晚 了我真跟了你去,把你那混账儿子捕进高门,关他七七四十九天。老大爷慌了,说, 同志,这可使不得,他要去烟馆里了,见天还能回家凑个烟资,能见上一面,要进 了衙门,就他那迎风倒的身子骨,还不给吹灯了?何斌说,行了,明白您就快走, 走晚了我可真叫上人操家伙跟着去了。 老大爷一听,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朝门外溜,张纪想拦都没拦住,扭头对何 斌说,何斌,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这样对待老人家?何斌说,他是他儿子的老人家, 又不是我的老人家,我不打发他走,还留他吃饭喝茶呀?张纪说,人家找咱们办事 儿,那是拿咱们当自己人,咱们是人民的公安战士,是人民的儿子,你满嘴怪话, 阴不阴阳不阳,把人就这么打发走了,你像话吗?何斌说,我怎么听你这话,是在 教训我?张纪说,我还不该教训你呀?就你这德行,我处分你都不亏。何斌说,处 分?有什么香饽饽你都拿出来,我全吃了。张纪说,你当我真不敢哪?我今晚就开 你的斗争会!何斌说,你少在我面前摆老资格,你架着云梯往城墙上爬的时候,我 也没闲着,也拿脑袋当球吊在腰上和老蒋干了,你不就比我多一身解放牌黄皮吗? 有什么了不起! 张纪说,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学我的样儿,先在枪林弹雨中 钻个三年五载,身上钻两个窟窿再和我说话! 两人正吵着,杜来峰从外面进来,何斌上前告状说,大队长,你给评评理,我 是留用警察不错,可我也是组织上的人,不比谁低一等,自打他当上了这破队长, 就对咱们这些人没好脸,逮一个灭一个,要这样,咱们这些人都别干了!张纪在一 边说,不干就不干,缺了你何屠夫,我还连毛啃猪肉了不成?何斌气得小脸都白了, 说,好,你这儿不讲理,我找讲理的地方去!何斌说罢转头朝屋外冲,差点儿与正 往里走的关中行撞个满怀。 关中行一脸阴沉地走到杜来峰面前,把一份《大江日报》往桌子上一摔,对杜 来峰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杜来峰拿起报纸翻开来看了看,立刻找到 了关中行要他看的东西,不觉扑哧笑出来。 张纪伸手一把从杜来峰手中抢过报纸,看了一段,念出声来: 日前本报记者前往公安局探访,有公安大队长杜来峰历诉苦衷,对盘龙市治安 情况和社会秩序深恶痛绝,称盘龙市如一窝黄鼠狼、一窝老鼠和一窝毒蛾子云云。 〖HT〗 关中行打断张纪,说,别念了!他瞟了杜来峰一眼,说,你这样乱说话、乱发 言,让我这个政府公安特派员怎么下台!杜来峰说,不对吧?我好像记得你这个特 派员不管我这儿的事。关中行说,我是管不了你这儿的事,可我是政府和军管会之 间的联络员,你乱发言,给政府工作添乱,我当然要管。杜来峰辩解道,我没乱发 言,说的全是事实。关中行说,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告诉你吧,这篇文 章给政府形象造成了相当广泛的不良影响,李市长向我转来各界反映,并且提出了 严厉批评,要我把事处理了!你自己说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杜来峰愣了一下,觉得事态严重了,说,我不觉得我说了错话,就算话糙了点 儿,跟政府形象有什么关系?关中行说,你知道什么叫新闻?知道这报纸的事儿能 捅下多大的天来?知道敌人是怎样拿新闻做武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看见杜来峰 傻了眼,关中行再补上一段,说,我算看出来了,你还真不知道,让人给涮了。杜 大队长,论打仗,你是英雄,可现在没仗打了,我劝你好好学习学习,把自己弄明 白了,改掉你们这种人自以为是的毛病。杜来峰愣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抓起报纸, 扭头冲出了办公室。 杜来峰出了公安局,直奔《大江日报》报馆。报馆门房看见杜来峰怒气冲冲大 步走来,吓了一跳,立刻迎出来,说,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儿?杜来峰气呼呼地 要说什么,手举在空中,一副随时要以掌变刀劈下来的架势。门房十分紧张地退后 半步,提心吊胆看着杜来峰高举在空中的手掌。杜来峰憋了半天,涨红了脸,却没 憋出一个字来,一急,手掌带着一道风劈下来。门房吓得闭上了眼睛。发现并没有 头尽血溅的事情发生,再睁开眼睛时,杜来峰已经气呼呼地大步走远了。 樊迟歌这时从楼下的排字房里出来,看见离去的杜来峰,不明白地问门房,他 来干什么?门房后怕地摸了摸脖颈说,什么话也没说,气呼呼的来,瞪着一双眼睛, 举着刀,我问他,他不说,光瞪眼睛,然后咔嚓一下,走了。樊迟歌早习惯了门房 的饶舌,听了一半就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答案,转身朝楼上走,走了几步迟疑 地站下,想了想,又回头朝门外走,出了报馆,朝杜来峰离去的方向追去。 杜来峰回到值班室,把帽子一摘,往桌上一甩,气呼呼地端了一杯水,咕嘟咕 嘟扬头灌下。张纪问,怎么,你虎出山林似的蹿出去,人没叼回来?账没算成?杜 来峰气呼呼地问张纪,我说错了吗?我一点儿没错!盘龙市不光有黄鼠狼、老鼠和 毒蛾子,还有女马蜂,笔刀子杀人不流血!我还就想不通了,到哪儿我都这么说! 张纪说,嘴长在你脸上,跟枪口捏在你手里似的,要拿定了主意开枪,谁能拦住你? 杜来峰拿指头当枪,指住张纪说,张纪我警告你,你别在这儿给我煽风点火,你那 点小小阴谋,当我不知道?张纪说,哎,队长,我这可是替你叫屈,你还不领情? 过去你老让人撕,这个撕那个撕,这回改方向了,没人给你献花握手,换背后一脚 了,还笑眯眯地一脚,你不屈呀?杜来峰说,我他妈!张纪也拿指头当枪指住杜来 峰,说,又说粗口了不是?刚才人家关特派员怎么说?好好学学,别说粗话。我看 这和粗话没关系,你是让那漂亮脸蛋儿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