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纪话没说完,卡在那儿――樊迟歌气喘吁吁追了进来。张纪偷偷地乐,说, 不对了,虎叼人改人撵虎了。樊迟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把张纪的话听 进去,径直走到杜来峰面前,问他,你去报馆找过我?怎么没进去?杜来峰不理樊 迟歌,扭头就往外走。樊迟歌说,哎,你去哪儿?张纪说,你的帽子。杜来峰从门 口走回来,绕过樊迟歌,把帽子从桌上拿起来,往头上一扣。张纪说,还有这堆材 料,你得快点看,二中队下午就得照单子去捕人。杜来峰瞪张纪一眼,张纪装没看 见,杜来峰没办法,只好在桌边坐了下来,把文件往面前一划拉。 樊迟歌不明白地问,出什么事了,风来风去的?杜来峰拿过一张纸,撕下一张 纸条,茶杯里沾点水,往嘴上一贴,拿眼瞪樊迟歌,这让樊迟歌更加摸不着头脑, 说,你这是干什么?杜来峰不说话,哗哗啦啦翻动材料。樊迟歌问张纪,他怎么了? 张纪一脸严肃地说,怎么说呢,让人给算计了,笑眯眯一脚,踢疼了,痛定思痛, 正自我检讨呢。杜来峰一把揭掉嘴上的纸条说,检讨什么?我有什么可检讨的?我 这是在封嘴,没针,有针我把嘴缝上。樊迟歌问,为什么?杜来峰冲樊迟歌瞪眼, 说,免得对你说粗话,再让你拿了那粗话到处招摇去。 杜来峰说罢,又把纸条子贴上。樊迟歌感觉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了,却不满意 杜来峰的方式,有些不高兴。张纪见状,情知情况不妙,收拾了东西溜出屋子。樊 迟歌在杜来峰对面坐下,说,杜来峰,你别这样好不好?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杜来 峰一把揭掉纸条说,我说什么?我说了你是毒蛾……杜来峰话说了一半,又把纸条 贴上,贴一下没贴牢,响亮地照准纸条给了自己一巴掌,啪地一声。樊迟歌看杜来 峰,杜来峰给了自己一巴掌,嘴上的条子还是没贴牢,掉了一边下来,他自己不知 道,做了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样子。樊迟歌没忍住,格格地笑起了。 林然刚放下电话,文华就推门走进他的办公室,一脸气愤地嚷嚷,你们解放区 来的干部太不像话了,都欺负到人头上去了!林然说,哦,什么事儿把我们的物资 接管委员会主任惹恼了,文华气呼呼地说,公安局的何斌被你们张纪骂得狗血淋头, 张纪在何斌面前摆一副解放区干部的派头,好像他是我们的大救星。这事儿不光出 在何斌身上,好些个地方干部都向我反映,解放区来的干部架子大,脾气大,不拿 正眼看人。 文华接过林然递过来的茶杯,脸上仍然带着不快的神情。林然说,山头主义倾 向,历来是党内建设的大敌,不能容忍它存在下去。解放区来的干部和地下党干部 的关系,表现在山头主义上,可实质却是我们对新的历史时代到来缺乏准备,让胜 利冲昏了头脑。解放区来的干部捏惯了枪杆子,钻山沟趟冰雪他们不怕,流血牺牲 他们不怕,政权建立了,进城了,他们高兴,知道这是自己的政权,所有的牺牲都 是值得的,难免会有骄傲自大情绪,还有,他们大多是农村出来的,一时半会儿不 习惯城市的生活,新政权建立之后,如何保住它、建设它,很少有想法,就像一个 孩子拿到了一个新玩具,在喜悦之后,往往束手无策。文华满意地说,你这分析还 算客观。林然笑了笑,说,不过文华,老区来的干部们有问题,地下党干部,也不 是一点儿问题没有。文华说,这个我知道,不少地下党干部沾染了浓厚的城市市侩 性,行业陋习严重,组织纪律涣散,不像解放区干部那么爱憎分明,斗争性也没有 解放区干部那么强。林然说,你是地下党的负责人,在地下党干部中有号召力,你 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我们还是有共同的危机意识。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把全市的 军代表和接管干部集中起来,给他们开课,学习如何做一个新政权的建设者和管理 者。第一课,先讲讲如何做一个具有共产党胸怀和风度的接管干部。文华欣赏地看 着林然,说,这主意太好了,要这样,我给你请专家,你想要什么专家我都能给你 请来。林然说,专家你请,不过我这儿也有一个专家――我想去看看你母亲,你陪 我去,怎么样?文华说,这算什么?我妈可不是专家。林然说,那要看你怎么为专 家戴帽子――叫上你们的何斌,再叫上我们的张纪,一块儿去。 文家的一处老宅子,楠木堂柱,楠木窗棂,已被文母收拾出来,修缮过,做了 战争孤儿们的收容院。宽敞的正堂,木香四溢,新打的课桌四列排开,一块小黑板 挂在墙上,陶子怡在教战争孤儿们识字。 战争孤儿们剃了头,洗了澡,换上了干净衣裳,吃能饱,睡有窝,不再流落街 头,不再让人像狗一样的追撵和唾弃,他们是从这一点上知道什么是解放的,同时 对“解放”抱有了本能的好感。 陶子怡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祖国,然后再教战争孤儿们念。战争孤儿们大声 地念:祖――国。 院子里有两棵老槐树,一架瓜搭子,夏天到了,南风煦煦,新秧蜷蜷。林然、 文华、文母、张纪、何斌一人一只小凳子,手里拿着蝇甩子,坐在瓜架下,喝着茶, 说着话。张纪和何斌不对劲,拿脊梁对着对方。 文华说,妈,听小妹说,我嫂子去妇联报名了?文母说,你大哥不在了,小妹 又整天在外面忙,脚不沾家,你嫂子在家里除了扶持我,也没别的事儿,她是读书 家出来的,内秀,我就怂着她去报了名,上学堂当教员去。林然说,伯母,您为中 国革命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怎么好又让您散尽家财,把老宅子腾出来,做了孤儿 们的家?本来是政府的事儿,这让我们心里过不去。文母说,你们不是说,政府是 老百姓的政府,老百姓是政府的主人吗?怎么,我这个老百姓要替政府做个芝麻大 点儿的主,替政府分担点儿忧愁,就不行了?林然和文华会心地笑。林然看身边的 两个部下,那两个部下不笑,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