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鲜于杰说,准确地说,你问的是国防费用而不是国防力量构成的问题,因为后 者是军事问题而不是经济问题。这个问题不在我的研究当中。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国防费用必须按照国民经济总产值的比例严格划定,国防是国家机器之一种,它保 护国计民生但不是国计民生,而我们现在的目光,或者说贵党现在的关注点,应该 放在国计民生上。林然并没有坐下,他说,国防建设也是国计民生之一种,它确立 国计,保障民生。鲜于杰毫不客气地反驳林然道,可那是双刃剑,过多地扩大国防 力量的建设对今日之中国,是有危险的。形象地说,一支连发来复步枪的售出价为 四十美元,一辆坦克和一架战斗机分别为八万美元,折合美元计算,一个中国老百 姓年最低的理想生活费至少需要八十美元,也就是说,两支步枪就是一个老百姓一 年的理想生活费。我想,国家在计划国民经济的时候,应该考虑是让老百姓吃上高 粱米,还是啃来复枪管 鲜于杰的盛气凌人激怒了军代表们,军代表们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快的神色。文 华越来越担心了,她担心鲜于杰控制不住他的书生意气而将林然逼进无处可退的死 角,她太清楚了,如果林然被激怒了,发动反击,他可以采取他愿意采取的任何手 段,将整个事态扭转到对他有利的那一边,让对手在分明的优势状态下眼睁睁地成 为败将。文华已经开始后悔请鲜于杰来给军代表们上课这个愚蠢的主意了。 在与鲜于杰的对话中,林然始终保持着一种平静的口气,在他们的短暂问答结 束之后,林然一脸的平静,不再说什么,低头往本子上记录着。没有一个人理解林 然,但有一个人从林然的脸上看出了一点:自己走得太远了,远得有些不着边际了。 这个人就是鲜于杰。 鲜于杰的课上完了。军代表们在院子里整队,然后由各自的值勤官带离军管会 大院。林然和文华将鲜于杰送出军管会院子的大门,门口停着接鲜于杰来的那辆吉 普车。很显然,这是鲜于杰上的最困难的一堂课――不是授课对象与他讲的经济无 关,而是他在讲课中意识到,他们是一群固执的理想主义者,有太强烈的信仰,他 们并不在乎什么是科学,或者说,他们自信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科学,并且已经在 创造着了。这个念头让鲜于杰有些困惑,也有些沮丧。在他结束讲课、走出军管会 大院的时候,他的困惑和沮丧一直挂在脸上,让人一览无余。 林然当然看出来了。林然其实是心里憋着火的。同意文华的建议请专家学者来 给军代表们讲课,对他来说最初仅仅是一种策略,他要靠这一策略来团结和教育他 的队伍,让他的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转变角色、学会一种新的时代思维和行为。他 没有想到在讲课中自己成了教授的靶子,频频遭到攻击。他不能说那是私人之间的 芥蒂,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军人和知识分子,历来就不仅仅存在着私人间的芥蒂。 他明白了这个,忍住了,他毕竟是这个城市的最高行政长官,顾全大局不是他的修 养,而是他的责任。在走出军管会大院的时候,他无意间观察到了鲜于杰脸上的那 种困惑和沮丧。他突然眸子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进攻的方向――这个进攻与 对手无关,完全是他自己的。 林然说,鲜于教授,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应。鲜于杰说,说吧。林然 说,我想拜你为师,从你那儿学点经济知识。鲜于杰说,我教书有一个原则:不是 读书人不教,比我年龄大的不教,搞政治的不教,这三条你占全了。鲜于杰是看着 林然说出那番话的,他的下颏微微扬着,目光犀利,那几乎算得上再一次的挑战了。 文华的克制到了最后限度,她想阻止鲜于杰的固执,甚至于打击一下他一而再再而 三的目空一切。但她没有做到,林然在她之前开了口。林然说,教授,庄子有一段 话,他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教授是一 位爱国者,我也是,中国刚刚摆脱战乱,亟待恢复,你我是相与处于陆的鱼,还没 有资格相忘于江湖,这与年龄和是不是读书人无关。鲜于杰看了一眼林然。他知道 自己已经被打败了,但他不愿就这么拱手称臣。鲜于杰说,你还是一个政治家。鲜 于杰说罢上了车,吉普车载着清高的教授离去。 文华十分抱歉地对林然说,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他说什么未必是由衷的。林然 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沮丧,说,他怎样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是由衷的。文 华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拜鲜于为师。林然说,涅时代,我们都是婴儿,在面对的一 切新鲜中长大成人,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我们得尽快长大。文华说,老林,你的 胸怀让人感动,我现在怀疑,我对你是否仍是陌生的,并不真的了解你。林然说, 有可能,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几天不接触,最亲近的人也可能成为陌生人,文华, 我们应该加深彼此的了解,更要了解这个世界。文华点点头,信服地说,和你谈话, 总是能让我得到不少启示,我愿意走近你。林然说,我等着。 林然看着文华,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文华勇敢地迎着林然的目光,如她所 言,她知道什么叫胸怀了,并为胸怀所吸引,从这个角度讲,与其说她替林然请来 了鲜于杰,让他为军代表们上了一课,不如说她替自己请来了一位专家,为自己上 了一堂课。 古飞雪接到虎斑蝶的指令,保密局的人在香港失手,没有干掉文达,文达已经 说服了史鸿儒和几名盘龙籍工商人士,今天一同启程借水路返回盘龙市。史鸿儒要 是回到盘龙市,共产党就会抓住他大做文章,在盘龙市启动复兴生产,如果不予阻 止,工作站的工作将十分被动。虎斑蝶要古飞雪在家门口把史鸿儒做掉,杀一儆百, 做一个标本出来。 毗近码头的一家面馆里,樊迟歌和古飞雪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前,避开街头 不断走过的巡逻公安,佯做食客,等着那艘客船进港。 樊迟歌面前放着一碗没有动的阳春面、一大碗老荫茶。她不屑于动那些轻薄的 食物,她对那样的食物完全不感兴趣,无聊地看着面馆外来往的人群,聊以打发时 光。古飞雪和樊迟歌不同,狼吞虎咽地吃着面。 吃着吃着,古飞雪动作慢了下来,目光落在了樊迟歌的脸上,看着她那俊俏的 脸蛋。樊迟歌先前并不注意,古飞雪目光如炽,烤得她脸蛋儿发烫,她转过脸来, 正好迎住了古飞雪的目光。樊迟歌说,不好好吃你的面,看我干什么?古飞雪说, 你好看。古飞雪说罢,埋下头继续吃面。樊迟歌笑了一下,把自己面前那碗没动过 的阳春面推到古飞雪面前,说,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要落得心里干净,最好别看 我。古飞雪说,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明白。樊迟歌冷笑了一下,说,古飞雪,我知道 你对我好,可我们不是一类人,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我不想让你在这件事上太抱希 望,明白吗? 一个男人在面馆门口晃了一下,那是古飞雪手下的特工老刀。古飞雪斜对着面 馆门,却像长了第三只眼似的,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站起来, 掏出一叠小票,放在桌子上,看也不看樊迟歌,走出面馆。樊迟歌也站了起来,朝 门外走。 力子和芒子从孤儿院跑了出来,饥肠辘辘地在码头上逛游。芒子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会找陶妈妈。力子纠正芒子道,不是我们会找陶妈妈,是陶妈妈会找我们,找 就找,她又不是你的真妈妈。芒子说,我的真妈妈是石头,陶妈妈不是石头。力子 说,不是石头把你关在孤儿院里?外面多好玩呀。芒子看着远处江滩上觅食的江鸟 说,我饿了。力子说,你早上吃了两个馒头呢。芒子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力子说, 我饿了。力子说,别说饿了好不好?再说我也饿了。力子这么说,困难地咽了一口 唾沫,过了一会儿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走吧,我给你弄馒头去,吃完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