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鸿儒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史鸿庭受了大哥之托,操办史氏家族一应产业, 当下就把一应经理叫到自己家里,自己端了茶盅,跷了腿坐在沙发上,让那些经理 们垂手站在一旁听他训话。 史鸿庭没好气地训斥联号粮铺的黄坤经理说,咱们囤积的那些粮,一点儿旺头 也没有,你们这些做奴才的,连个主意也没有,你们自己说说该怎么处置你们?黄 经理抱屈道,政府粮站遍布盘龙市,低价粮一车车往里运,老百姓不愁买粮,咱们 属手指头,政府属大腿,咱们也掰不过他呀。史鸿庭说,一根手指头掰不过,十根 加在一起,不就是一条大腿吗! 史家粮铺里没囤皇粮,在盘龙城也是说一不二的角 儿,你们就废物得让人拿捏住了?柳十三在一旁说,共产党民心所向,别的粮铺大 多吃着政府,往上贴还来不及呢,谁肯和政府做对头?史鸿庭白了柳十三一眼,说, 不对吧?哪一个朝代的政府不想从商人身上咬一块肉下来,商人不想从政府嘴里扒 一根骨头下来?生就了狼和狗,谁能变了秉性去? 高管家进来,递上一张名片,禀报说有人求见。史鸿庭看了看名片,让高管家 带人进来,然后瞟了一眼黄经理,对柳十三说,十三,你给我在柜上查一查,看看 咱家粮铺里那些个当经理的,都在干什么,拿什么在应付我转而又对黄坤说,黄经 理,你去告诉联号粮铺的经理们,今天晚上二爷请他们在同仁居吃酒,谁也不许不 到,我有事说。柳十三和黄经理等应诺着退下,高管家领着虎斑蝶进来。史鸿庭拿 眼角看了虎斑蝶一眼,坐在那儿没动弹,虎斑蝶看出史鸿庭的傲慢了,并不计较, 一撩袍角,在史鸿庭对面坐下。 曹妈送上茶来,然后退下。虎斑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史先生脸色不好, 香港一行,旅途劳顿,好像没有什么收获呀?史鸿庭说,先别说我,你们经营了那 么多年,香港是你们的地盘,一个文达还让他跑了,你们自己是干什么吃的?虎斑 蝶说,如果史先生情报准确,又阻止住了俞律之,不让她横插一杠,文达早已是阴 间的鬼了。史鸿庭说,嘿,让你这么一说,文达从你天罗地网中逃脱掉,你们没事 儿,反倒是我的不是了?那好,我问你,你上次发血誓说,国军保证一个月之内打 回盘龙市,现在三个月过去了,盘龙城里小孩的尿片挂着不少,你指给我看看,哪 一片是你们的青天白日旗?虎斑蝶说,我们在等待国际援助,只要援助一到,反攻 战的炮声就会打响。史鸿庭朝地上唾了一口,说,啊呸!等待?等谁?等你孙子的 胡子都白了,你那串炮仗也不见得能点响,当我不知道什么是等待?虎斑蝶并不气 恼,说,也不是光等了,我们的行动给共产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这一点你应该看 到了。史鸿庭说,那叫沉重?那叫零敲碎打,老婆婆搔痒,孩儿闹。也不是我说丧 气话,共产党能把你们撵到海里去,那是拿准你们的窝囊了,要在战场上靠你们那 点儿残枪剩炮打倒共产党的新政权,眼看是没准儿的事情了。我说,你们就不能换 点招儿,来点别的玩法?虎斑蝶不动声色地道,史先生有什么高见?史鸿庭往后一 靠,端起茶盅说,你们就不能用经济手段逼共产党下马?虎斑蝶说,愿闻其详。史 鸿庭说,你们和共产党比,打仗不行,搞政治玩手段不行,哄骗老百姓更不行,可 共产党是吃大葱卷饼长大的,别的行,搞经济他是外行,如来佛三头六臂,也怕人 往痒处挠,你们就不会给他往痒处挠?虎斑蝶说,我正是为此事来找史先生的。史 鸿庭说,怎么,还想支使我当牛皋啊?虎斑蝶说,我们知道,史先生手头掌握着一 批“银牛”,炒买炒卖是行家里手,共产党刚刚开始发行新币,史先生不妨运筹帷 幄,做做银市,让他的人民币贱成手纸,没有信誉,史先生这样做,也算是大将登 场,英雄本色了。史鸿庭说,这你倒是搔到我的痒处了,不瞒你说,一口气我咽不 下,你找不找我,我都得动手,不过,共产党目前在银市上控制得紧,不好操作。 虎斑蝶说,看来史先生是有打算的?史鸿庭说,你要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就小瞧 你,立刻让人轰你出去。粮市上的事你知道吧?虎斑蝶说,多少知道一些。史鸿庭 说,这些日子粮市绷紧,共产党捉襟见肘,他抱那么多孩子在怀里,光长嘴,不长 粮,可怜相儿。虎斑蝶说,史先生不会是发了慈悲,要渡共产党出苦海吧。史鸿庭 说,你还真说对了,我打算招集粮食同业会一起打哈欠,给他来个哄抬米价,让盘 龙市的米价听我的咳嗽涨落,看着吧,不出两天,市面上的粮价就得一天三涨,涨 破了天。虎斑蝶立起拇指道,高明!这一着高明!史鸿庭洋洋得意地说,我知道你 嘴上夸我可心里咬着牙,可这回你该知道史鸿庭为什么叫史二爷了吧? 文达正在灯下处理公务,电话铃响了,他的目光仍在文件上,接起电话说,我 是文达。俞律之在电话那头说,大局长,怎么一回来就不理人家了?文达听出俞律 之的声音,笑着说,是你呀。俞律之说,怎么,不愿意接我的电话?文达说,瞧你 说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俞律之说,那要看我是不是心诚了。 文达愣了一下,对方先说愿不愿意,再说心诚,两样分明都是有所指的,他一 时间呆在那儿,有些走神。俞律之在电话那头说,喂?你在听吗?文达说,我在听。 俞律之说,我能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