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莫千的话击中了樊迟歌,让她有些发呆,她不愿就这么轻易地被征服了,鼓足 了劲摇了摇头,赌气似地说,不,我不会爱上他!莫千说,迟歌,爱一个人没有什 么不好,谁都希望自己能得到爱,可你必须明白,和自己的敌人相爱,你得准备两 把刀子,接受双倍的伤害。樊迟歌绝望地看着莫千。莫千不再说什么,把咖啡推到 她面前。窗外,船工的号子声隐约入耳。 文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训斥杜来峰,说,好哇杜来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 军管会主任和副主任你也敢当街抓。杜来峰说,有什么不敢?他们犯了纪律我就抓。 文达哭笑不得地说,抓你也得分一分情况呀! 人家林主任忙掉了晚饭,饿得受不了, 上街买一碗馄饨汤喝,让你给抓了,回来就做检查。杜来峰说,军管会规定,谁上 街端老百姓的碗就抓谁,他饿得受不了可以躲在宿舍里喝自来水、啃馒头片儿。文 达说,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人家两个主任,不光喝汤去的,人家…… 还要谈 工作呢。杜来峰说,谈工作在屋里谈,关上门,别说工作,想谈什么都行,我不会 踢门进去抓他们。 文达气得要命,说,杜来峰,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杜来峰说,别在我面前充 大,我不会穿西装打领带,不会梳飞机头,不会往脸上抹雪花膏,可我入党那天就 懂得一件事,共产党的政策不光对当兵的有用。杜来峰说罢,看了文达一眼,扬长 而去。 文达批评杜来峰的时候,林然正情绪高昂,在自己的宿舍里一边叠衣服一边哼 着一支名叫《打》的部队歌曲:〖HTF 〗打!打就打个痛快,打!打就打个干脆! 一下两下再一下,连续打你几铁锤!好说好讲你不干,叫我发火你活该……〖HT〗 林然的嗓子左左的,说唱,莫如说是在念,但他的喜不自禁是谁都可以看出来的。 史鸿庭躺在烟床上抽大烟,一点红半卧在他身旁,为他烧着烟泡,两人说着话。 一点红说,听老高说,黄经理他们忙活了几天,粮价还是没给抬上来?史鸿庭 说,共产党太狠了,粮价刚顶上来,他们就往外抛,抛到每袋两万五,我瞧着是个 机会,让粮铺吃进了五万石,原想捞个差价,谁知人家后面还有大头的,粮价不止 落,一直给压回到两万一,愣让我贴进九百万,嘶――疼得我哆嗦。一点红说,那 你就再往低处进哪?史鸿庭说,这一招试过了,同业会几个大户两天抛出十二万袋 粮,想把价压下来,等共产党的粮跟下来了就吃进,可人家还真有懂行的,就在你 屁股后面粘着,高低不上当,人家粮多,硬拼只有亏的。一点红说,你不是挺沉得 住气吗,怎么和人赌上了?史鸿庭说,不赌就让他这么给压着?那我囤的那些粮有 屁用?一点红说,人活着,没有不吃粮的,只有粮不够吃的,粮在手里,什么时候 它不是变化?史鸿庭说,你懂个屁,荒四贱五,粮老那么放着,招虫子。一点红说, 是招心闹吧?史鸿庭说,什么意思?一点红说,你也别光琢磨自己的手心,巴掌大 个天,能飘几朵云彩、落几滴雨?拍疼了自己,人家也不当是个雷。大老爷们的眼 光,就不能盯远点儿?史鸿庭放下烟枪,从烟榻上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一点红, 说,你这猜不透的女人,一定又琢磨出什么戗人下水的鬼点子了,我不能再慢待了 你,说说看,怎么盯?一点红做出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往一边躲,说,你要这么说我 就住嘴,拿烟针缝上,再不说什么,省得你又犯疑虑。史鸿庭说,嗨嗨嗨,我不是 说着玩吗! 逗你呐,别当真。一点红说,那我可说了?史鸿庭说,说,捡要命的说, 你这小嘴吧嗒得美,怎么说我都爱听。 一点红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海棠抻腰地坐直了身子,说,你呢,也别忙着哄抬 粮价,拿自己的一点粮和人家拼去,人家粮站开在那儿,并没有说粮就一定卖给谁, 他贱卖,你贱买,他卖多少,你买多少,粮价要涨起来了呢,你就往外出点儿,让 他急了,赔了价往下落,贱价粮买下来,就是你的,不是赚是什么?史鸿庭点头道, 有道理。一点红说,那是道理一。史鸿庭说,未必你这儿还藏着道理二?一点红说, 有些事儿,是一理二用,他卖你买,买空了财神爷,财神爷就改了姓,他姓你了。 俗话说,不怕一掌推,就怕连脚别,再狠的汉子,吐他三天血,就剩一副空架子了, 他要不倒,那他不是财神爷,改金刚不败的如来佛了。史鸿庭瞪着眼看一点红说, 我说你这宝贝是怎么生的,什么瞒过你了?说你是女诸葛,你可比诸葛狠多了,说 着简单的事儿,我这儿汗毛直竖,对我的脾气,太对我的脾气了。 史鸿庭来了兴趣,欠了身子去够一点红,要把她拉进怀里去。一点红毫不客气 地把他的手打开,说,急什么?说了道理二,就不想听道理三了?史鸿庭瞠目结舌 道,还有哇?!一点红问,这两天听收音机了吗?史鸿庭说,光顾着扑打粮灰了, 没顾上。收音机里说什么?一点红说,华北春粮歉收,华东大涝。史鸿庭说,隔着 远了,赶不上那一口。一点红说,川粮熟,天下足,川粮荒,天下殇,你赶不上那 一口,那一口还不来赶你呀?梅雨就要过来了,指着粮救命的不光华北华东,共产 党能把人做下来,可做不了天,老天爷助你,这回不是荒四贱五,是银四金五,你 就把心揣足了,等着数银票吧。 史鸿庭也不去捞一点红了,盯着一点红看,看一会儿,看脱了气似的挺尸倒下 去,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说,哎哟我的乖乖,我早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早把你 给淘上?让你荒久了,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