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铎从法庭出来,匆匆赶往物资接管委员会,把法庭上的事一一说给了文华听。 文华不相信地问王铎,当庭释放?怎么会这样?!王铎气愤地说,我都不敢相信自 己的耳朵,可史鸿庭直着身子出门是事实,就差没拿八抬大轿把他抬回去了。文华 推开王铎,气冲冲地冲出办公室。 文华气冲冲地找到林然,劈头就问,是你让他们放了史鸿庭?林然承认说,是 的。文华说,这我想到了,不是你发话,史鸿庭他活着出不了法庭的门,可你得告 诉我这是为什么?林然说,你坐下我慢慢告诉你。文华说,我没法坐下去,我就站 在这儿。林然说,放了他比判他更利于我们的工作。文华说,什么工作?还让他整 天和我们捣乱、和政府作对?我实在不明白,连鲜于这种与世无争的知识分子都在 勒紧腰带支持政府,连那些战争孤儿都重新拿起讨饭碗帮助政府渡过难关,你怎么 可以让史鸿庭这种大奸商虎归深山?林然说,史鸿庭不是一个简单的不法粮商,他 是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势力的代言人,有多重政治背景,我们和帝国主义列强的斗 争是长期的,关几个人,杀几颗头,无益于这场斗争的胜负,要真正战胜帝国主义, 必须建设起一个比帝国主义更科学更强大的政权。文华说,你怕帝国主义的大炮轰 到你的头上来?林然说,打了二十年仗,在我头顶上爆炸的炮弹没有几枚不是帝国 主义制造的,我没怕过什么。文华说,你这是冷酷的文牍主义,对史鸿庭这种人, 你要不关他,不砍他的头,他迟早有一天会关你,砍你的头!林然说,一百多年来, 义和团杀过列强,清朝政府抵抗过列强,国民党政府也向日本鬼子开过枪,他们什 么时候把列强从中国的领土上赶跑过?列强何曾又惧怕过他们?列强真正惧怕的, 是一个强大的政权和团结的民族,粮食不是一个强大政权的惟一支柱,砍头刀也不 是,一个长久政权的建立,靠的是民心和法治。文华说,把史鸿庭放掉就是民心吗? 让那些不法奸商和我们玩猫捉老鼠就是法治吗?你的民心和法治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林然说,孔明能七擒六放孟获,我们共产党难道就没有这个气魄?放掉史鸿庭不会 为我们赢得眼前的民心,但它可以为我们带来长久的民心。文华说,你有多少理由 在那儿等着?你为什么就不能拿出一个简单的理由来让我信服?林然说,因为你不 愿意去看那些理由,因为事涉一个政权的理由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文华难过地说, 老林,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和你说话,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多了,隔阂越来越大了。林 然真诚地说,文华,我不想和你分歧,而想和你早点儿结婚。文华断然说,不,我 看不透你,我不能和一个看不透的人结婚!说罢,她转身冲出门去。 林然站在那儿,心里很难过,不是为文华最后那句话,而是为与他最信赖的战 友无法找到一个彼此理解和通融的道口。这个时候的林然是孤独的,因为他不光有 可能失去战友的信任和支持,他还面临着放掉史鸿庭这一谋略失败的危机。 文华气冲冲地从大楼里出来,在台阶前撞见了杜小欢和土豆。杜小欢和土豆两 人怀里各抱着几只烤红薯,笑嘻嘻地往大楼里走。杜小欢招呼文华,说,文华姐。 文华站住了,看看两人怀里的红薯,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土豆说,林主任把自己 的那份口粮省下一半送到警备部队去了,剩下的粮不够,七天时间只吃了七个窝头, 喝下三十多壶水,他不让我说,可他连续几天没去食堂,让人给发现了。杜小欢说, 昨晚士兵生活委员会做出决定,由士兵生活委员会开支,每天补给林主任一只红薯, 如果林主任不把这只红薯吃掉,就建议上级停止他工作的权利,要他在全体士兵大 会上公开做检查。 文华人不在部队上,不知道部队上的情况,听了两人的话,有些发呆,过了一 会儿问,小欢,部队上的人真的经饿?杜小欢没听懂文华的话,说,经饿不经饿, 也得饿着,林主任说了,皮带勒紧点,人更精神,我们饿一顿,百姓就能吃上一口, 我们饿倒一个,百姓就能多站起来一个。 文华回到物资接管委员会,人有些恍惚,想着刚才杜小欢的话,半天回不过神 来。蔡士雄过来了,说,文华,中原局来信了,说给我们拨了一批粮,只要铁路一 通就能运到。文华从思忖中醒来,对蔡士雄说,士雄,不能让部队饿着,你告诉供 应处,部队的粮食,恢复到粮荒以前的标准,缺口粮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蔡士雄 说,可部队口粮标准是林主任亲自定下来的呀。文华对一位工作人员说,给我接林 主任。工作人员要电话,然后告诉文华,林主任不在,说是去孤儿院了。文华想了 想,对蔡士雄说,我去孤儿院找他。 孤儿院里隐约传来孤儿们嬉闹的声音。林然、杜小欢和土豆从车上下来。杜小 欢和土豆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林然问,东西呢?就这么空着手?那你们跟 我来干什么?杜小欢和土豆不情愿地从车上将红薯拿下来,抱在怀里。林然问,粮 呢?土豆去车上提下一只小口袋。杜小欢不满意地看了林然一眼,说,我们要向士 兵生活委员会报告!林然笑着,一手牵一个,像牵孩子似的把杜小欢和土豆牵进孤 儿院大门,三人一跨进孤儿院的大门,立刻被迎面扑来的孩子们的嬉笑声给感染了。 院子里摆了四五个大澡盆,孤儿们全都脱光了,穿着小裤衩,排着队挨个儿让文母 和陶子怡给他们洗澡。一群不安分的小东西因为有人呵护,有阳光,又得了水,在 院子里自由自在地追逐着、打闹着,缠着陶子怡从井台边提来清亮的井水往他们头 上浇,浇得水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