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达笑眯眯地放下手头的工作,身子往后一仰,一只手抄在腋下,一只手托了 下颌看着这两个人。两人唱完跳完,格格地笑成一团。文达开口问,你们这是闹什 么呐?文小妹说,你先说说我们这出《红布条》好不好?文达说,不错,秧歌扭得 有模有样,都赶上老区水平了,什么时候学的?文小妹得意地说,跟小欢学的,她 是我刚认的老师,怎么样,我这个学生不赖吧? 文达起身,走到文小妹面前,爱惜地将她额前的一绺汗发捋到脑后,说,刚当 上两天青年团书记,就学会自吹自擂了,看以后还不吹垮台了。杜小欢在一旁为文 小妹帮腔,说,小妹人家有文化,一学就会,根本不用吹。文达对文小妹说,别看 你是大学生,读了点书,要说唱唱跳跳演个戏,你还真得向人家小欢学。文小妹拉 长了声音说,现在我向小欢老师学,赶明儿我向小欢婶子学,行了吧?杜小欢脸红 了,说,闭嘴!文小妹瞪大眼说,闭嘴我怎么唱?我也吹不成了。文达说文小妹, 别没大没小的。文小妹不服气地说,小欢也不比我大多少,要说没大小,你们怎么 谈恋爱?两人见面小欢是不是得先报告:“报告首长,我同意和你握一下手”, “报告首长,我背着枪,现在不能亲嘴儿”。杜小欢听不下去,朝文小妹扑过去, 说,看我不撕你的嘴!文小妹蝴蝶似的在屋里扑来扑去,说,三叔救命――三婶饶 命―― 两个女孩子在文达的办公室里追赶着,碰翻了屋里的家具。文达将两人拦下, 说,好了好了,这里是机关,别在这儿打打闹闹的,影响不好。杜小欢不追文小妹 了,捋一下散乱的头发,瞪文小妹一眼,说,没良心的,我再不教你了。文小妹说, 想得美,你不教我找三叔告状,说你摆臭架子,让三叔收拾你。说罢收拾起自己的 红绸袖往外走,说,我不跟你们缠了,我去找姑父去。文达一时没听明白,说,什 么姑父?文小妹说,还有哪个姑父,林主任哪! 我们青年团想和军代表搞一个联欢 会,他得参加,还得出节目。 文小妹一阵风刮到门口,拉开门,回过头来对屋里的两人说,一边一个姑父, 一边一个婶儿,我们家眼见着要添丁加口,喜死人了。没等文达和杜小欢说什么, 文小妹已经消失在门外了。文达说,疯丫头。然后回过头,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咳嗽一下,问杜小欢,你来有事?杜小欢说,没有。怎么,非得有事才能来?文达 说,那也不是。想起什么,说,对了,我给你买了块料子,你看看。 文达走到一旁,拿过一块包好的衣料递给杜小欢。杜小欢接过,解了包衣料的 纸包,抖开衣料看,是一块浅蓝色的海花潮云图案的缎子。杜小欢从来没有得到过 这样贵重的衣料,欣喜万分,说,呀,多漂亮的衣料!文达看见漂亮衣料,情绪也 高了起来,说,试试。杜小欢把衣料披在身上,转来转去地比试,杜小欢青春盎然, 小野兽似的,那块缎子是绫绸中的上品,放在哪儿都抢眼得很,可披在杜小欢身上, 却一下子失去了色彩。文达一时有些发怔。杜小欢没有觉察到文达的表情,喜滋滋 地问,这得花多少钱?文达说,你喜欢就行,问什么钱。杜小欢说,等嫁给你那天, 我就穿它,你说好吗?文达一听这话,情绪低落了下来。 杜小欢看出了文达的冷落,却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两人毕竟是级别差着很远的 上下级,又是在机关里,若不是在特殊环境里,不可能有沟通的渠道。杜小欢本来 就是心里不藏事的人,她并不追问,也收了笑脸,把衣料收起来,包好,看了看把 脸埋在文件上的文达,说,我走了。文达抬头淡泊地看了她一眼说,不坐一会儿? 杜小欢说,不了,我还得回去,下午去街道合作社检查工作。文达说,那好吧,我 这儿也忙着,你先回去吧。杜小欢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文达已 低下头在那儿看文件了。杜小欢把门掩上,朝楼下走去,路过林然的办公室,听见 林然和文小妹在办公室里有说有笑。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愿打扰别人,有些落 寞地走开了。 杜小欢从军管大楼里出来,文华迎面走了过来,两人都看见了对方。文华欲和 杜小欢打招呼,杜小欢没理文华,如同陌生人一般走了过去。文华想了想,还是追 了上去,把杜小欢叫住说,怎么不理我?杜小欢把眼睛朝着天上,像看云彩,说, 没看见。文华说,干吗撒谎?杜小欢说,总比虚伪好。文华说,我们就不能好好谈 谈?杜小欢说,有什么好谈的?像我们这种当兵的,也就能和当兵的谈得来,换个 什么知识分子,吃亏的不知道是谁。文华忍了忍,说,小欢,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但我们毕竟是战友,有什么话可以说开呀。杜小欢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文华,说, 你现在知道战友了,你不是不认战友吗?文华摇头说,没想到我们会这么生疏,连 话都没法说了。杜小欢说,解放了,进城了,马路宽了,眼界高了,五湖四海的人, 看谁不花眼?还能没有生疏?要生疏也拦不住。文华再也忍不住了,勃然大怒道, 你还有完没完?杜小欢一点儿也不怕文华,说,怎么,文主任沉不住气,要发火了? 文华说,我发火你能怎么样?!说罢,文华上前,把杜小欢的脑袋摁下了,一阵拨 拉,没防备的杜小欢立刻成了一个头发蓬乱的男孩子。 杜小欢过去一直做着可以撒娇却有所依赖的小妹,一旦文华真发火,她就没有 主张了,文华手脚快,摁下了她的脑袋一阵拨拉,她也下意识地反抗了,却没反抗 赢,等成了一只头发乱七八糟的刺猬后,想发火也来不及了。两个人气呼呼地大喘 着气,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瞪了两眼,扑哧一声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