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鸿庭公馆客厅,史鸿庭和一点红坐在那里,徐胖子的跟班马仔李垂手站在史 鸿庭面前,高管家听候在稍远处的地方。史鸿庭面有愠怒,说,国营公司是哪吒变 的?生了三头六臂?他就是哪吒变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让他天上撵到地下、地 下撵进海里?没用的东西!马仔李说,二爷,国营公司资本大,纱价拉得紧,徐爷 也是拼了命了,连路货交易都使上了,让人到产区劫棉去,还是没用。史鸿庭说, 湘闽的棉布不是要得紧吗?青岛济南那头张嘴等着吃货,货往高处走,钱往低处流, 你们就不能做做埠际套购?徐胖子一身肥肉,光拼命有屁用,他得动脑子,懂吗? 去告诉他,要他准备好电报,我亲自出马。马仔李奉承道,二爷要亲自出马,这事 准能做成。史鸿庭嘲笑说,除了拍马屁,你还会什么?走吧走吧,看见你们这些没 用的我就头疼。 待马仔李点头哈腰由高管家领着退下后,一点红问史鸿庭,鸿庭,你真要自己 干?史鸿庭说,不干怎么办?徐胖子兵败上海,我不能让他把晦气带到盘龙,他要 臭了自己的手那是他倒霉,可要让共产党做了市场大头,我们这些人今后任他宰割, 日子就不好过了。 两人正说着,柳十三进来了,说,二爷,老爷请您去一趟府上。史鸿庭问,什 么事?柳十三说,老爷没说,只说请二爷。史鸿庭站起来,想了想问,老爷气色怎 么样?柳十三说,老爷中午没出来用饭,气色不对,二爷要小心。 史鸿庭随柳十三来到史鸿儒府上,史鸿儒面有羞恼,将自己与文达谈话的事一 五一十地说给史鸿庭听了。史鸿庭听罢大惑不解,说,这么说,文达不爱金子,真 拿金子当阿堵物?说罢脑子转了转,又说,车装八百,舟载一千,旱路不通咱们走 水路,只要是货,总得卖了它,大哥别急。史鸿儒风刮云卷地摆手说,你不要再给 我出什么鬼主意了,你的主意样样不通,再弄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出来,叫我今后 怎么见人。史鸿庭说,大哥这话就错了,凡主意,没有不通的,只有不擅用的,大 哥知道羞愧,难道说文达就不知道?史鸿儒不明白地看着史鸿庭。史鸿庭接着说, 匹夫不可怀璧,人生孰不爱财。杨震辞金,是杨震有四畏,天、地、你、我,若是 天不知地不知人不知鬼不知,谁敢说自己的手就偏长得蹊跷,硬要把白花花的银子 往外推?文达不为金条所动,并非他文达就真是杨震,而是他另有所谋,他所图的, 比那十足的金条更让他动心,而他又一时说不出口。史鸿儒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东西能让文达更倾心?史鸿庭说,这东西不在别处,就在咱们史家藏着。史 鸿儒说,哎呀,你就不要神神癫癫的了,说出来,真是咱史家有,送给他文达,也 未尝不可。 史鸿庭朝外面看了看,凑近史鸿儒,耳语道,大哥难道就没看出来,文达对律 之很有意思。史鸿儒说,律之和文达来往甚密,这事我听说过一些,可人家文达是 有对象的,我还对你嫂子说,要她劝律之不要搅和了人家,免得让人说三道四。史 鸿庭说,大哥你这就错了,不要说你不该劝律之疏落了文达,就算你真劝了,律之 不会同意,文达也未必就高兴。史鸿庭狐疑地看着史鸿庭,说,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吗?史鸿庭诡秘地笑了笑,说,大哥雄才大略,只顾了史家千年基业,嫂子和百卿 之外,眼里何曾有过别人?大哥忘了,律之刚来史家的时候,老是跟在文达身后, 嫂子为这事还责骂过律之。史鸿儒想了想,说,这事倒是有,可这能说明什么?律 之小时是个疯丫头,跟许多人去外面野过,难道说那些人都钦慕律之?史鸿庭说, 那些人是不是对律之有意思,这我不敢说,可文达对律之有意思,这我能保证。大 哥想一想,只要有律之在场,文达说话办事,总会拿腔捏调端着架子,他那是为什 么?众人在场,事情说完了,文达总会找机会和律之单独说上两句话,这又是为什 么?话又说回来了,文达对律之如何,譬如公鸭子上架,那还隔着几根竹竿子,关 键要看律之对文达如何。大哥再想一想,文达去香港游说工商界人士,国民党的人 对文达下手,要不是律之,文达他能回来吗?律之对人一向冷冷热热,眼睛望着天, 为什么会泼出命来看护文达?他们俩原来就有瓜葛。 史鸿庭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说得史鸿儒茅塞顿开,史鸿儒看着史鸿庭,试探 地问,你的意思是什么?史鸿庭说,文达现在有对象不假,男不娶女未嫁,毕竟是 独身,律之待字闺中,尚未意中佳人,大哥何不顺水推舟,成就了这门好事,如果 亲事可成,那我史家在共产党朝廷里的,就不是几根金条悬着的一两句庇护,而是 能替咱史家卖命的乘龙快婿了。史鸿儒有些犹豫地说,你这不会是乱点鸳鸯谱吧? 史鸿庭从衣兜里抽出雪白的丝手绢,掸了掸呢袍上看不见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 只有开错了方子的药,没有治不了病的药。该说的我都说了,是不是乱点鸳鸯,大 哥你自己掂量。 史鸿庭一离去,史鸿儒就让柳十三将俞律之叫到自己书斋来。俞律之有些惊讶 地看着史鸿儒,说,你同意我和文达的事?史鸿儒点头说,过去姐夫反对你和文家 人来往,更不同意史家人和文家人联姻,现在想起来,文家人能做到国难重于私仇, 我史家人也不该一己肤见,让人说三道四,更况且文达是个一诺千金人服其信的汉 子,反倒是姐夫我促狭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俞律之没有思想准备,一时不知道该 说什么。史鸿儒说,你姐姐那里,我会对她说,今后你的事,你自己决定,有时间, 你也可以把文达叫到家里来,我们会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