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穆仰天在脑子里勾勒着那个年轻人的形象:脏兮兮的大脚裤、染得五彩缤纷的 狮子头、装出一副绅士派头蹩脚地对女孩说Anything I can do for you?② 穆仰 天一想到这个就好笑,忍无可忍地要头疼,要呕吐。穆仰天决不允许这样的男孩子 影响女儿的一生。他要阻止这一切,哪怕不得不使用穆童所说的成年人的手段,他 也在所不惜。 找了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穆仰天向穆童撒了个谎,说自己有个检查要作,让 她在家里等着,自己去医院。然后他从家里出来,找到了小慧。 穆仰天绷着一张恐怖的脸,要小慧告诉他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小慧被穆仰天的 样子吓住了,先还装傻,说一些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的话,终究 没有抵挡住穆仰天的恐吓,被穆仰天敲诈出那个男孩子的名字:波比。 “是个外国小混混?”穆仰天没听明白,吓了一跳,“神龙公司外技人员的孩 子?” “那是他的英文名。”小慧嘎嘎地笑,说,“他的网名叫温柔一剑。他的球名 叫飞行11。他的滑板队队员名叫载重狗。他的重金属乐队艺名叫……” “别的免了,”穆仰天不耐烦地打断小慧说,“你就直截了当告诉我,他爹妈 给他起的什么名,老师训话时怎么叫他,到了警察那儿他该叫什么?” “周铁心。”小慧抽了一下鼻子,扫兴地说。 在解放公园路通讯学院门口,穆仰天堵住了周铁心。 为降低颅内高压采取的脱水治疗和脑脊液引流让穆仰天痛不堪言,也让他的判 断力下降到最低点。穆仰天的脑子里一直被没头没脑的花剑、没根没系的飞行、胖 乎乎的载重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合着,什么都想到了,比如一脸的青春痘、扫 地的大裤脚、狮子毛似的黄头发、痞里痞气的眼神,或者圆领T 恤、松松垮垮的卡 其布休闲裤、乱蓬蓬的头发、耳垂下挂着一团耳机线……就是没想到周铁心是一个 清爽健康快乐明朗的男孩子。 周铁心见过穆仰天,是在学校的班会上,所以他认识穆仰天。他知道穆仰天出 现在他家门口意味着什么,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这多少有些令穆仰天感到失落。没 等穆仰天开口,周铁心把怀里的篮球往地上一放,脚踩上去,阳光灿烂地一笑,说 穆叔叔好。 穆仰天脑子出了差错,没有反应过来,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和那个阳光似的 干净得让人生气的小兔崽子打招呼,是像同道那样说嗨,还是像对待成年人那样说 你好。 周铁心真的是很阳光,不光人长得帅,也很聪明,知道穆仰天是为了什么来找 自己,也不用穆仰天追问,直截了当告诉穆仰天,说他喜欢穆童,她让他觉得这个 世界是那么的活泼,充满色彩,他们的确很要好,可他们之间只是正常的友谊,没 有越过大人们害怕的那道线,穆仰天不必担心什么。 穆仰天那天是狗扑萤火虫儿扑了个空,根本没有机会实施成年人那一套手段, 甚至几乎没有和周铁心说什么话。两个人在解放公园的草地上坐着,东拉西扯地说 了几句别的。周铁心很耐心陪着脸色苍白的穆仰天,球放在一边,也不拍,然后他 从草地上站起来,把穆仰天送离了草地。 回到家,穆仰天磨磨蹭蹭吞吞吐吐,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话,一直等到吃晚饭的 时候,他才把话说了出来,说周铁心看着挺棒的一个孩子,要看出神了,能嗅出一 股阳光味儿。 那天的晚饭是穆童做的。穆童不会做饭,但她很用心,炸了豆瓣肉酱,削了小 黄瓜,煎了两只土鸡蛋,然后做了一大碗黄花木耳汤。穆童咬牙切齿地在碟子里扎 了一串生黄瓜片儿,顺手剔在穆仰天碗里,说: “不要给我提他,他是一只小色狼,花椰菜,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你这话可不公平。我见过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小色狼。他头发洗得很干净。 我很喜欢他。” “怎么,你去找过他了?”穆童瞪大了眼睛,见穆仰天点头,急了,挥舞着叉 子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去找他?” “有什么办法?”穆仰天振振有词地说,“老爸要你介绍认识,你不干,老爸 好奇心大,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大嘴蛤蟆,没办法,只好自己找去。” “那,”穆童焦急地问,“他对你说什么了?” “这个嘛,”穆仰天旁顾左右地回答,“他说,穆叔叔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穆童拼命地摇脑袋,“我问的是,他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当然说了。”穆仰天装傻,“他还说,很高兴认识你——他指的是我。” “老爸你坏,”穆童气得直拍桌子,“你是个坏老爸,我不跟你玩了。” “其实我们什么也没说,”穆仰天见穆童真急了,不再逗她,“我们就聊了一 会儿国奥对南韩的那场球。他很客观,但不怎么懂球。可他知道尊重人。我从草地 上站起来的时候他没有扶我。后来他要去给我买矿泉水,我说谢谢了,我不渴,我 们就分手了。瞧,事情就是这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穆仰天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停下来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说完了,现在轮着你了。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 穆童先旁顾左右地乱说一气,说他是开胃果、蓝精灵、神气宝贝、阿尔卑斯山 人,所以喜欢他。穆仰天不接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就止住了乱说,把头 低了下去,拿汤勺在碗里搅来搅去,想了半天,拿不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