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穆仰天在尽自己的所有力量让女儿尽快地长大,长大到能够独自应付一个人的 未来。穆仰天真的是在那样做着,他被一天天过去的日子弄得有些焦灼,他总在计 算他拥有的七十二天已经过去了多少天、还有多少天属于他。为此他把剩下的每一 天划分出了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他按照那样的时间 表来安排自己为女儿做的每一件事,让那些事都安排得尽可能地井井有条,不让自 己因为耽搁而留下太多的牵挂。 穆仰天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努力了,他没有想到,在他生命行将结束的最后时 间里,他还是没能战胜这个世界,没能保护住女儿,他依然是一个失败者,被人算 计了。 律师走进病房的时候脸色十分严肃,还有一丝强捺住的尴尬和抱怨。在礼节性 地询问过穆仰天一周来的治疗情况,并且确认穆仰天有足够的体力支撑打击之后,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告诉了穆仰天一件事情。 律师告诉穆仰天,三个小时之前,穆仰天的公司刚刚发生了一次清盘,公司前 任副总经理赵鸣根据穆仰天的一个重要失误和一份有限文件,在公司财务部部长的 协同操作下,将公司的股本和资金做了划分,留下字据和印鉴,拿走了与穆仰天有 过约定的属于赵鸣的那一份股金,并且宣布接管穆仰天公司几乎全部的项目和业务 关系。穆仰天的公司还在,而且穆仰天本人拥有原公司的大部分留存股本和资金, 但这个被实施分割了的公司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进行过掠夺式的分割之后, 股本和资金也所剩无几了,同时,在失去了全部项目和业务关系之后,它只不过是 一个没有任何发展和生存前景的空壳公司,这个空壳除了要承担原公司在银行的大 量贷款、拖欠工程方的巨额工程款、写字楼的按揭款、总经理的高额年薪,以及不 得不遣散的员工的大笔薪水和辞退补偿之外,还要接受可能导致的诉讼,实际上, 已经入不敷出,只能宣布破产了。此刻,也就是在律师向穆仰天通报这一情况的时 候,穆仰天聘请的总经理正在焦头烂额地阻击赵鸣的抢劫,但那几乎看不到希望, 因为赵鸣经验老道、准备充分、行为合法、有相关政府职能部门和公司若干项目合 作方的支持,穆仰天的总经理根本不可能有回天之力,要是没有奇迹出来的话,过 不了几个小时,总经理就会一脸淌汗地出现在穆仰天的病房里,把自己的辞职书递 交给穆仰天——作为一个职业经营管理者,任何一个总经理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这 种事情,就算穆仰天亲自出面,官司打到天上去,也不会有奇迹出现,除了花钱买 杀手去捞赵鸣,双方当街打个七洞八孔,别的无计可施,既然如此,三十六计,不 如走为上计。 “怎么可能?”穆仰天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律师对自己说了一件什么事情, 他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呆呆地看着律师,好像律师是在说着一个童话故事,“那是 我的公司,赵鸣没有权力这样做,谁也没有权力这样做,这样做是抢劫。” “有一件事情恐怕你忘记了,”律师看出穆仰天没有听懂自己的介绍,提醒穆 仰天,“按照你和赵鸣的约定,赵鸣享有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而正是这个约定 导致了上述事件的发生。换句话说,赵鸣有这个权力,至少他认为他有这个权力。” “不错,我们是有过约定,不光有约定,我还给他写下了字据,那字据是经过 了公证的。”穆仰天仍然糊涂着,“可我们有言在先,除非公司清盘,否则他别想 拿到这百分之二十。” “我已经说过了,”律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公司已经清盘了,而且是按 照法律许可的程序进行的清盘。” “我是公司的法人,是公司惟一的投资人。”穆仰天想不通,“我没有宣布清 盘,这个合法程序是从哪儿来的?” “问题就在这里。”律师看着穆仰天,像是看着一个奇怪的人,不乏怨气地说, “现行《公司法》规定,有限责任公司必须由两个以上五十个以下的股东共同出资 设立。而据我了解的情况,你的公司是你一个人投资,股东只有你一个人,既没有 股东会,也没有监事会,是一人有限责任公司;这违背了《公司法》规定,是不合 法的。”律师弄不明白,穆仰天连这个都不懂,居然就办起了这么一家业绩不错的 公司,而更可笑的是,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注册律师的他自己,居然也跟着上了当, “既然不合法,当然不受法律保护,也不能享有法律赋予的所有权益。而赵鸣拿出 的书面证明,却能够证明你允诺将公司任何时候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分配给他。他虽 然不是股东,却拥有这百分之二十股金的分配权。他在揭发你的公司存在不合法权 益的同时,要求自己利益的兑现,这一要求是合理的。” “也就是说,我必须并闭公司?”穆仰天愣了一会儿,绝望地问,“我必须接 受这个事实?” “这只是整个事件的第一步。”律师尽可能地让自己耐心一点儿,他想,就算 他是在对一个客户进行临终关怀吧,“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你将接受有关方面的 询问和调查,并且就非法办公司一事做出承担和赔偿。简单地说,你在公司经营期 间的所有收入都被视为非法收入,要全部清赔。如果有债务,则必须偿还债务,然 后视情节轻重、影响大小,接受有关方面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