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穆童朝冰箱走去,嘴里不停,还说:“老爸你也太过虑了。你和妈妈,你们在 我这么大的时候,谁给你们留过一大笔钱?没有钱,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放心吧, 我今后不比你们差,我要挣,准能比你们挣得多,还保准不会让人给清盘了。”穆 童这么说过,打开冰箱,取了可乐,回来向穆仰天装怪脸,问是不是她这样说自信 得太过分,穆仰天不高兴,一定要她去申请最低收入家庭补助?是不是穆仰天的公 司破产,他们成了穷光蛋,她就得离开鼎新外国语学校?要是这样,她还是不愿意, 因为她已经喜欢上她的学校了,她不想离开那个烦到后脑勺却仍然让她依恋的鬼学 校。 “没事,”穆童最后宽慰地总结说,“我就当我白过了十五年的好日子,是捡 来的,这总行了吧?” 穆仰天所有的准备在穆童身上全都没有发生效应。穆童根本就不把穆仰天的公 司破产当一回事儿。当天晚上,她甚至真的阻止了穆仰天去楼下的“味添”叫外卖。 她自己走进厨房,一本正经地围上漂亮的小围腰,淘了米,切了半块柿饼煮稀饭。 她从米桶里舀出半量杯泰国水晶米,量杯举到高处,眯着眼看了一下,又将一半米 倒回米桶,然后在厨房里尖声尖气地对外面叫: “老爸,以后别买泰国米了,崇仁路粮油市场有便宜的乡下米卖,一斤泰国米 值五斤乡下米,能让泰国米破产呢。” 穆仰天在书房里收拾自己的证件和书信。他想趁着还有些力气、脑子还清醒的 时候,把该整理的东西整理一下、该处理的东西处理一下,需要留给穆童的,也都 写下清单。还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他开始给穆 童写一封信。这封信只有开头,没有结尾,按照每天的日期续写,写到哪儿算哪儿。 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封长长的信会交到穆童手上,并且永远陪伴着她度过 今后的日子。穆童现在在厨房里大声地叫喊,告诉他用乡下米替代泰国米的话,穆 童的超然度外让他心里涌过一道热流。也许穆童还小,不知道经济的拮据对一个人 的成长具有着怎么样的损害,但她不再是那个遇到一点儿问题就迈不过去的娇惯丫 头了,这个信息被他捕捉到了。穆仰天在书房里发着愣。他说不清楚,女儿的飞速 长大,是不是与他的病情有关系。 穆仰天有个哥哥,大学毕业后分去了上海,在上海成了家。以后父母相继过世, 哥哥不再回湖北老家,兄弟俩逢年过节通通电话,问问情况,平时没有什么来往。 如今这个时代,只要是个人,念头和负担一样不少,大家都活得累,亲情淡薄的, 也不光穆仰天兄弟俩这样。 穆仰天的病情确定之后,他给上海的哥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没有提他的病 情,只是问了哥哥的情况。哥哥在政府部门工作,现在已经是副局级干部了,嫂子 在一家大公司里做主管,两个人都是高收入,侄儿也已经读大学了,家庭经济情况 不错,小日子过得也不错。 穆仰天想,和哥哥虽说没有太多的来往,但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哥,小 时候带着自己玩,和人发生了矛盾,哥哥抓住什么就拼着命往上冲,要保护自己; 再说,哥哥是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嫂子也受过高等教育,家庭教养良好,如果把穆 童托付给哥哥,穆童日后不会缺了照应,发展上也有保证。在第三个放疗结束的调 养期里,穆仰天给哥哥打了第二个电话,在电话里,就把自己的病情和托付穆童的 想法说给哥哥听了。 哥哥一点儿都没耽搁,放下电话,第二天就在机关里请了假,带了一大箱子嫂 子准备的营养品,从上海飞到武汉。兄弟俩见面,自然有一番亲情要叙。穆仰天顾 不得兄弟情,问了哥哥认领穆童的可能性。哥哥不让穆仰天往下说,红着眼圈说: “这还有什么说的,穆童是我侄女,爹妈不在,弟妹不在,你要走了,穆童她当然 跟着我和你嫂子。”又安慰穆仰天说,上海现在发展得很快,教育环境不错,穆童 不管学习怎么样,我们怎么也会让她上大学,以后工作上的事,我和你嫂子也能关 照,怎么也不会误了她的前程。你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病,先把病养好了再 说。 哥哥在武汉待了一星期,找主治大夫谈了好几次,询问穆仰天的病情,商量下 一阶段治疗方案。哥哥毕竟是国家高级公务员,办事有条有理,又懂政策,主治大 夫再忙,他也安排下时间,以家属身份请主治大夫到“长酒”正正规规吃了一顿饭, 并且在酒足饭饱后,巧妙地塞给了主治大夫一个厚厚的红包。 这期间,嫂子打来好几个电话,问穆仰天的病情,要穆仰天不要考虑别的事情, 好好治病,有尚未成年的穆童在,他没有权利想太多,就算冲着穆童,怎么也要和 疾病斗争下去。穆仰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在电话这头点头,也不管嫂 子在那边看不看得见。放下电话之后感慨地想,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还是有哥哥 好,有嫂子好。 哥哥回到上海后,每天都会来一个电话,询问穆仰天的病情,再说一番鼓励的 话,要穆仰天乐观向上,战胜疾病,争取早日康复。穆仰天有了亲人的鼓励,精神 上轻松了许多,真的憋足了一股劲儿,拼出来了,要和病魔作斗争。那些日子,穆 仰天比平时更积极了,每顿饭也咬着牙多吃了半碗,医院的护理员很吃惊,说穆仰 天这个样子,太令人感动了,即使创造不出奇迹,模范病人的称号是袜子里摸脚趾 头,稳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