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穆仰天,请你自重。”卜天红受了侮辱,提高声音说,“你没有资格让他走 开。你没有资格让任何人走开!” “我说过,那是我的错,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穆仰天不肯放弃,他像一 头遭到了阻击的猎豹,不顾一切地往前扑,“现在我来找你,就是来纠正我的错误 的。这是我惟一的资格。” “你还是不明白。”卜天红的脸苍白得不像样子,“没有什么可以纠正的—— 你不能,我也不能。” “难道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没有一点点怀念和遗憾?”穆仰天绝望了。 “是的。”卜天红并没有被穆仰天打动,她咬紧了牙关,目光中透露出冷冷的 光芒,“我说过我愿意和穆童谈一谈。我还说过我想要做你的妻子。是你说不。你 连给我回一封邮件的勇气都没有。你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暗示,或者给我一个欺骗, 让我等下去。现在你来对我说那都是一些误会,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你还要决定 一切,让别人走开,你真的就是这一切的主宰吗?对这样的关系,我凭什么要怀念 呢?又凭什么要遗憾呢?” 穆仰天根本没有太多的易手空间。卜天红说中了他,是他把她当成了一只闯入 他和穆童森林中的鹰,当成了一头闯入他和穆童草原中的雪豹。他说要她来,她就 来了;他说不再需要她了,她就得走。她走的时候有过恋恋不舍的回眸一瞥,他连 迎接她那回眸一瞥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轮到他自己是闯入别人领地里的鹰和雪豹, 轮到他自己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他这不是卑鄙又是什么呢? 穆仰天愣在那里。他在来之前想过很多。他想到了卜天红会欣喜,会流泪,会 因为疼痛合上眼睛,会把他关在门外不理睬他。他什么都想到了,也作了充分的思 想准备。他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诚恳地向她承认他的不是,勇敢地面对 她的指责,然后走近她,把她重新揽入自己的怀抱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 且不会再发生了,他不知道往下,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可以做的。 卜天红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那是武汉最好的季节,那样的苍白对这个季 节实在是个莫大的讽刺。卜天红咬了咬牙,转过身去,撇下穆仰天,朝宿舍区大门 内快步走去。但没有几步,她很快又站住了。 宿舍区大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站在那里,有些拘谨,又有些 犹豫,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走过来。卜天红看见那个年轻人,停下脚步。她没有去接 那个年轻人冲她投来的微笑的询问的目光,而是转过身来,重新走回到穆仰天面前。 “仰天,我想告诉你,你并不自私。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做的所有 一切,没有一件是为你自己,包括在我俩的关系中你作出的决定;而且,它们是有 理由的。我刚才那样说你,根本就没有道理,反而是我促狭了,是我自私。” 卜天红动了感情,口气是温和的。她甚至没有顾及宿舍区大门口那双一直在关 心地注视着她的目光,伸出手来,替穆仰天扣上了衣裳上的一粒纽扣。 “仰天,我还想让你知道,对你这样想把一切都做好的男人,不管你做好了没 有,真的没有什么错误可言,真的不需要再去责备自己了。很多事情,你是做不到 的,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强迫自己去做到。如果非得去做、不做不行,你要做的只有 一个——善待自己。” 穆仰天灰头垢脸地回到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家门。 穆童等在家里,穆仰天一进家门,穆童就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把卜老师搞掂了? 穆仰天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穆童。他第一次对穆童用那种口气说话感 到刺心,感到不能接受,恨不得举了巴掌狠狠地在穆童的屁股上扇两下,扇得她永 远不敢再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但他不能。他不能让穆童看出自己的失败和无能, 同时把自己的过失归结于女儿,让自己错上加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内腑里 积蓄了太多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来,哈哈笑了两声说 :搞掂了,大家谈得很好,海阔天空,前嫌尽释,说好了以后大家做好朋友,秉烛 共读也行,乘风破浪也行,总之是要拿你和小慧做榜样,做一对死党。 穆童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什么意思,就是好朋友呀?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年青, 要好朋友干什么?这个世界大道断成截,要么同舟共济,要么放单飞,好朋友算什 么,桨还是翅膀?又说,你当我和小慧是什么?我们不过是一对汉堡鬼,不喜欢做 乖乖女,要拿别人和学校的秩序做对头罢了,再过两年,大家舍了命考大学,考不 上剪了男生头去开发公司应聘,发楼单骗客户打工挣钱,谁还认识谁呀? 穆仰天已经失去了改变的可能,不会再失去在他和穆童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父 女间的融洽关系。穆仰天拉了虚伪做盾牌,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接穆童 的茬儿,脱了外套,去卫生间洗过手,然后走进自己的书房,点着了一支烟。 穆童一直跟在穆仰天的身后。他进存衣间她也跟进存衣间。他进卫生间她也跟 进卫生间。他进了书房她也跟进书房,仰了头绕着圈儿地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穆仰天并没有准备说下去——向女儿汇报自己自作多情的故事毕竟有些可笑,何况 他实在也没有太多的内容可以编了故事说给女儿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