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不想走也得走,伤好了,就得走,野战医院不会再让待。病房里,周五收拾着 东西。动作有些慢,有意这么慢,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想好,走出医院,往什 么地方走。因为,在负伤入院前,他的身份是个要被执行死刑的叛徒。 背对门口,听到门外尼梅喊,周五,有人找你。不等周五答应,找周五的人, 已经走了进来。 周五慢慢地转过身子,转得那么慢,说明他想到了什么。完全转过身子,对着 走进来的人。屋子里有些暗,等了一会儿,看清了进来人的脸。看清后,周五身子 不动了,脸色变得更难看,难看得像死人的脸。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组长。吴组长身后站着尼梅,看到周五变了脸色, 尼梅很奇怪。 住院的人,一般有人来看,都会很欢喜,周五这个样子,实在没有道理。 周五伸出了手,不是要和吴组长握手。同时把两只手伸了出去,打算让吴组长 把他的手捆起来。可吴组长没这么做,只是抓住了周五的其中一只手,紧紧抓住说 了一声,周五同志,你的伤全好了吗? 没想到吴组长会这样问,周五看着吴组长说 好了。吴组长说大家一直挂念着你,说那一天多亏了你,都说你是个真正的英雄。 周五不说话了,只是把眼睛睁得大了些看着吴组长。吴组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 张纸,这个动作让周五哆嗦了一下。吴组长看出了周五的紧张,笑着对周五说,我 这次来不但是代表组织来看你的,还代表组织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周五说,这是真的吗? 吴组长说,当然是真的,这些日子我们反省了我们的工 作,发现在反奸细运动中,有些扩大化,冤枉了一些好同志,比如说像你这样的同 志。 所以我正式代表组织宣布你是一名优秀的革命战士,不是奸细也不是托派。 周五说,谢谢组织,谢谢首长。说这个话时,周五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吴组长 的手。那张灰白脸也变了色,变得颜色红了起来。这时,周五一下子又想起了另一 个重要的事,赶紧问吴组长,那赵六怎么样了,是不是让鬼子的炮弹炸死了? 一说 到赵六,吴组长又严肃起来。吴组长说,他没有让鬼子打死。周五说,那他是不是 也没事了? 吴组长说,他的情况和你不一样,他是国民党特务。周五说,他不是… … 吴组长说,你对他的真面目,一直没认清,告诉你吧,他后来把押送他的两个 同志,打死了一个,打伤了一个。周五说,那他……吴组长说,他跑了,投敌了, 这充分说明,他是个打入到我们内部的特务。 周五不再问了,这种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一时还不能确定。但有一点可 以肯定,听到赵六没有死还活着,周五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背着行李,走出门,看到了尼梅。尼梅说,你脸色好了。周五说,我真的很高 兴。尼梅说,你就没有一点儿难受。尼梅说这话时,眼睛有些湿。周五真的有些难 受了。周五说,不知啥时候,还能见到你。尼梅说,我可不想再见到你。周五说, 你是不是讨厌我? 尼梅说,真傻,我是不想让你再受伤。周五笑了,说,那就等打 跑了鬼子,我来看你,到时候,你可不要不认识我了呀。尼梅说,只要你的样子不 变,我就会认识你。 回到驻地,大家排着队欢迎他。吃饭时,干部们摆了个桌子,让炊事班多做了 个菜,还找来了酒,为周五接风,祝他重新归队。正吃着,喝着,张团长来了。都 没有想到张团长会来,一见张团长,全站了起来。有点紧张,怕这样喝酒,会挨张 团长批评。不想张团长一摆手,说太不像话,有好吃的,好喝的,也不喊他。张团 长这一说,大家放松了。说周排长回来了,给他接个风。 张团长说,我就是看他的。说着,去和周五握手。 说上次多亏了你,要不是挡住了鬼子的偷袭,给了我们转移的时间,不知会有 多大伤亡啊。团党委已经研究了,决定给你记大功。一听要给周五记大功,全都鼓 起掌来。接下来,张团长坐到了周五身边,和大家一块喝着高粱烧酒。和别的军队 不一样,这支军队许多时候,官兵的关系像是一家人一样,亲如父子兄弟。那天周 五喝了好多酒,他的酒量很大,很少能喝醉的,可这次他喝醉了,醉得有点厉害, 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过来的周五,觉得自己像是死掉了,又活了过来。 不但记了功,还让周五当了连长。周五知道,这个连长是张团长让他当的,周 五还知道,当时他在破庙里打鬼子受了伤后,也是张团长把吴组长大骂了一顿,说 如果像周五这样的战士会是叛徒,那就没有人不是叛徒了。后来张团长去了反奸细 委员会为周五说话。才让那张判处周五死刑的文件变成了废纸。 当上连长后去开一个干部会,看到了张团长。散会后周五没有马上离开,走到 了张团长跟前,向张团长说了他想说的话。张团长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党。周五 眼睛里有了泪水,宣誓一样说,党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去干,哪怕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