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大卡车又开来了,几个人往上搬打凿好的石块,一辆车装满了,再往另一辆车 上装。这辆车上,还有一块就装满了。周五去搬最后一块。一看最后一块周五搬了, 别的人就走开了。 这一块有些大,周五搬起来,有些吃力。不过,只是搬得慢一些,他一个人还 是一样能把大石块搬到车上去。到劳改队来,身体在别的方面不能得到什么,却能 得到很大的力气。身体再弱的人,到了这里也不能不强壮起来,不然的话,他就很 难活下去。 看周五搬这块石料是有些费力,过来两个人帮他的忙。周五一看这两个人是那 两个叛匪,就不想让他们帮忙。可车子离地面有些高,一个人要把这么重的石块搬 到车厢里去,实在有些困难。 两个叛匪跳到了车子上面,伸出手把周五托起的石块接了过去。看到石块落到 了他们手上,周五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就转过身走到了一边。 走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背后有动静,按说那两个家伙也该跳下车,跟着去装另 一辆车。周五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没有看到那两个家伙,周五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从车 子上面下来。 周五又往回走,到了刚才装石块的车子前。正要扒着车厢板看看是怎么回事。 从错落的石块间,冒出一张脸来,朝着他挤着眼。那意思周五能看明白,好像在说, 你也上来吧。还好像在说,我不想再干这么重的活了。 周五只是看明白了,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做,大卡车就开动了。拉了一车石块的 大卡车,开得并不快,走了好一阵子还没有走出警戒线。 周五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辆大卡车,天天都有这样的大卡车进进出出,实在没 有什么可看的。不过,这辆大卡车和别的大卡车不一样,这个不一样,藏在了车上 的石块间,只有周五一个人看到了。 大卡车开出了警戒线,用不了多久,顶多十分钟,大卡车就会看不见了。那里 有一个弯有一个坡,拐了弯下了坡,大卡车就会连影子都没有了。 离周五只有十几米,站着监狱长,他拿着那根木棍,轻轻地敲着另一只手,他 在敲着玩,对于大卡车的秘密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他马上就要知道了,因为, 这个时候,那个叫周五的劳改犯,朝着他走了过来。 这回,监狱长没有用他的木棍,而是举起了手枪。枪响的同时,监狱长大声喊 起来,拦住那辆大卡车,上面有犯人。 几个警卫边向大卡车跑,边朝天鸣枪。开大卡车的司机听到了枪声,把车停了 下来。车上的两个家伙,看到车停下来,知道坐车逃跑已经不可能了,急忙从车上 跳了下来,朝着大戈壁滩跑去。 他们跑得很快,他们是在逃命,逃命的人跑起来,别的人是很难追上的。监狱 长和几个警卫追赶了一阵,不但没有追上,倒是越追离他们越远了。监狱长不追了, 让别的人也不要追了。 不追了,不是要放他们跑掉。用腿追不上,不等于用别的东西追不上。监狱长 和几个警卫一起举起了枪。 就算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可能有子弹跑得快。子弹呼叫着,追上了他们。 不但追上了他们,把他们打趴在了地上,还直接夺走了他们的命。 过了一些日子,早上集合时,监狱长宣布,因为周五的及时报告,没有让犯人 逃掉,因为周五有重要立功的表现,经研究决定,给周五减免五年刑期。这确实让 周五有点意外,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好像他当时那么做,是为了少坐几年牢。 说真的,当时他那么做,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别的,只觉得他该那么做。 在魔鬼山上打石头打了三年,打完了石头,又去一个地方挖矿,挖一种叫云母 的矿,挖矿挖了三年,再后来的几年里,去挖过水库修过大坝,到了一九六三年, 周五所在的那个劳改队,在天山里修一条简易公路,这条路如果修好了,等于在南 疆和北疆之间,打开了一条通道,原来一个星期才可以到达的地方,有了这条路后, 一天就可以到了。 到了一九六三年,周五已经在劳改队待了十年了。这十年间,周五有两次差一 点死掉。 一次是挖矿时,发生了冒顶,在他身边干活的人,一下子就被砸死了六个,离 他最近的一个,只有一米远,头被砸碎了,他却没事,只是腰上被蹭掉了一块皮。 还有一次,是一九六O 年,连着十多天,没有粮食吃,只能吃苜蓿磨成的淀粉。 差一点没饿死。 ’死了两次没死掉,周五就不再把死当回事了。不把死当回事的人,也同样不 会把别的事当回事了。其实这个时候的人,看起来还是活着的,实际上身体的大部 分已经死掉了。在这以前,周五几乎天天都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成为自由的人。 而在这以后,周五就很少再想这个事了。 许多事都是这样,很想的事,往往是越想离你越远,倒是一些不想的事,却会 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也就是一九六三年,周五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走出了劳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