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下雨了。一下雨,就不用下地干活了,湿了的地,不能去踩,一踩全是泥,会 把地踩坏。待在屋子里,门开着,看着雨落下来。下雨天,人的心情会有些不一样, 会想一些平常不想的事。周五想起了许多年前,鬼子在村子里找到了一个八路军, 就把所有的房子都点着了。不过,房子刚烧起来,就下雨了,雨下得很大,像瓢泼 一样。结果许多房子都没被烧掉。当时,好多人都说,老天也长着眼,还有些人, 朝着天空跪了下来。当时,周五没跪下,可周五也信了老天有眼,后来参加了革命, 入了党,就不那么信了。不知为什么,近来,他又有点信了。 正在乱想,雨中传来喊声,是朱队长在喊他。 让周五扛上铁锨,说有事要干。周五拿着铁锨走了出去,看到朱队长身边已经 站了几个人,全是扛着铁锨的男人。周五没有问什么事,跟着朱队长往大路上走。 走在路上,朱队长说,领导有事从这里过,车子陷到了泥坑里,出不来了,要 去弄出来。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些。周五出来时,没穿雨衣,也没戴草帽,雨全落在了身 上,在雨里走了没有多大一会儿,衣服就湿了。 到了大路上,看到了个车。是个黑色的上海牌小车,路太滑,车子打滑,滑到 了路下面。司机想冲上来,试了几次,不但没有冲上来,倒陷得更深了。没有办法 了,司机去找了朱队长。 一听是领导的车,朱队长二话没说,带上人就来了。还没有走到车子跟前,就 看见了领导。 领导站在路边,朝着一片果园望着,好像被吸引了。虽然也站在路边,也并没 有被雨淋着,有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撑伞的是他的秘书。 到了车子跟前,朱队长让周五他们跳到泥坑里去清除淤泥,自己往领导跟前跑。 大约是听到动静,领导转过了身,看到朱队长领着一群人过来,笑着说,麻烦大家 了。别的人,听到领导这么说,全都说应该的。只有周五一下子不知说什么了。因 为这个领导不是别的领导,他是郑七。 好像郑七并没有看到他,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也不想让郑七看到,周五赶紧 低下了头,抓起铁锨头一个跳到了泥坑里,挖了起来。挖的时候,一直可以听到郑 七和朱队长在说话,郑七说,看来这片果园长得不错啊。朱队长说,这还是你当局 长时,安排建起的果园。郑七说,我现在让每个单位,都要种一片果园。朱队长说, 郑市长真英明,不过,郑市长还要多指导我们。郑七说,当然,这个地方,我不会 忘的。朱队长说,等到果子熟了,请郑市长一定要来品尝。郑七说,一定来。 七八个汉子,对付一辆陷得不深的小车,实在是件容易的事。不大一会儿,车 子就重新回到了路上。郑七上车前,走到了几个人跟前,说大家辛苦了,和大家挨 个握手。那个朱队长,也是多事,握到一个人跟前,就向郑七说一下这个人的名字。 握到了周五跟前,周五没法低着头了。 周五一抬头,郑七认出了他。郑七愣了一下,这一愣,别的人没有注意到。朱 队长说,他叫周五,刚来的,是个新生员。郑七噢了一声,说,犯错误难免的,只 要改了就行了。这几个站成一排的人,差不多全是劳改出来的新生员。对周五说的 话,郑七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郑七坐上小车走了。几个人都在说,郑七这个人是个好领导,没有架子。只有 周五一句话也没有说,扛着铁锨慢慢地走着。他想,郑七做得一点儿也没有错,这 个时候,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出他们相互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