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一间大房子里,有许多根柱子撑着,周五和季琴分别绑在木柱子上。他们前面, 放了一张桌子,李科长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在他的身边站了几个汉子,他们的 样子并不凶,他们凶不起来,因为他们是农民,一直在种地。他们能站到这里,只 是因为他们很老实,很听话,并且还有力气。 李科长让周五主动交代,周五说没什么交代的,李科长说了有一百遍了,周五 还是那句话,他确实不知道要交代什么。 李科长问周五,有没有海外关系? 周五说,我家里的人,全让日本人杀了,不 管海外海内都没啥关系了。李科长又问,不是亲属关系,是别的关系,比如说和海 外的什么组织。周五说,我这一辈子只加入过一个组织,就是共产党组织,别的组 织和我没关系。李科长说,我再说明白点,你是不是接受过什么特别任务,给什么 人提供过秘密情报? 周五说,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科长没有办法了,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封信。在周五眼前晃了晃,对周五 说,看来你这个人的老毛病,一直没有改,你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啊。 李科长说着,又转了一下脸,看了一眼季琴。说,你看,这个女人,长得还真 挺好看,对你也是真心好,看你们这个样子,我是真想这会儿马上就放你们走,让 你们一块儿好好过日子去。 我当官,一直当不上去,就是心软,心太好。这些日子,参加“文化大革命”, 先把自己的命革了一下,明白了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就得立场坚定,无私无畏, 得有原则,不能讲情面,所以尽管十几年前就认识,我也不能想把你们放了就把你 们放了,要是小事就算了,可你的事,真的是个很大的事。 看到李科长拿着信在眼前晃,周五更糊涂了,不明白这事会和一封信有什么关 系。李科长说,还想不起来要交代什么? 周五摇摇头说,想不起来。 李科长有点烦了,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从信封里拿出了信,走到了周五跟前, 在周五面前把信摊开,让周五看信上写的是什么。 周五一看,头嗡的一下大了。 周五兄:一别近二十年,甚是想念,知大陆近来动乱,你处境定会极艰难,望 想办法逃出,只要逃出,不管在何国,马上按信封地址与我联系,我会亲自去接你, 方方面面,已全部安排妥当,保证让你脱离苦海,尽享幸福。你永远的兄弟:赵六 信掉落在周五脚前,李科长弯腰拾了起来,李科长说,看来当年把你劳改了,一点 也没有冤枉你。你知道吗? 这个赵六,去了台湾,一直在台湾的情报部门工作,领 导着一批潜伏在大陆的特务。这些年来,他一直不停地给你写信,只是他的每封信, 都落在了我们的手上,你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我们是怎么知道你把赵六放走 的吧? 周五说,不知道。李科长说,那个赵六真是太傻了,你把他救了,他写信感 谢你,却没有想到,反而把你暴露了,把你送进了劳改队。 一个埋在心底多少年的谜终于解开了。 周五说,是的,我把赵六放跑了,是我的错,我承认,但对党我可以对天发誓, 从没有过二心。 李科长说,没二心,你就不会被劳改了。周五说,我要是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李科长说,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周五说,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交 代的了。李科长说,我们怀疑,你和这个赵六早已经通过别的途径建立了联系,也 就是说,你早已经是个台湾特务了。周五说,我和这个赵六,早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了。李科长说,没有一点关系,怎么会写这样的信给你? 周五说,我怎么会知道? 李科长说,你当然知道。 周五说,我要是知道,我就说了。李科长说,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不用搞 “文化大革命”了。周五说,你要我怎么样才会放过我呢? 李科长说,老老实实交 代你的罪行。周五突然把头朝后面的柱子撞了一下,大声骂了一句,赵六,你他妈 的,真是个天下头号的大浑蛋啊。 没有的事,让周五说,周五说不出来。周五只能说没有,说他不是特务。可周 五说他不是特务,有那封信作证,不光李科长不信,别人也不信。敌人都是这样, 都很狡猾,也很顽固,从来都不会说老实话的。 敌人也是人,敌人和革命者不一样,革命者多半很坚强,不怕死。敌人可没有 这么伟大的品格。站在一边的汉子给李科长出主意,说对敌人,还是要残酷无情, 像秋风扫落叶一样。 李科长说,你敬酒不吃,只能让你吃罚酒了。 不过,李科长更狠,没把罚酒直接给周五,而是先给了季琴。他知道,如果周 五真是个男人,真喜欢季琴,那作用会比把罚酒直接给周五大得多。 这些汉子,种地出身,这方面没受过训练。 真让他们来点厉害的,有点不知怎么办了。李科长说他们是笨蛋,问他们看过 电影没有,他们说看过。李科长说,国民党特务咋样对付咱们的,咱们也咋样对付 他们。这一说全想到了一个电影,叫《烈火中永生》。马上兴奋了起来,去找来了 辣椒面,调出了辣椒水,还把炉钩子插到火炉里,当烙铁,没有竹签子,就找来铁 钉子。 辣椒水刚端起来,还没有灌,烧红的炉钩子,刚从炉膛里拿出来,季琴就好像 已经受了大刑一样,叫喊了起来。 季琴说,老周,有什么事,他们让你说,你就说吧。 周五说,我真的没什么事,我说什么呀。 李科长一看,说,你不说,好,我看你有多硬。 说着,一挥手,让汉子们继续动作。 先灌辣椒水,捏着季琴的鼻子往里灌。一杯辣椒水灌下去,季琴眼睛瞪得老大, 脸憋得由红变紫,手和脚乱蹬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周五在一边大喊,这是我的事,和她没关系,有本事,你们来折磨我,不要欺 负女人。 都不理周五,李科长让用火炉钩子烫季琴。 这些家伙,别看样子老实得很,可坏起来,手一点儿也不软。举着红红的火炉 钩子,真的就朝着季琴逼过去。 先碰到了季琴的衣服领子,冒出了一股烟和焦煳味,往前一点儿,就会烫到季 琴的脖子了。周五急了,又喊起来,说,住手,我说,我什么都说。 住手了。 全看着周五。看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他们胜利了。事实证明,敌人就是敌人, 全是胆小鬼。 一动真格的,就吓得不行了,赶紧就要坦白交代了,。 李科长笑着说,你说吧。周五说,你让我说什么? 李科长脸变了,又一挥手, 停下的火炉钩子,又动了起来。周五赶紧说,我说,我是特务,是台湾特务。 光说自己是特务还不行,是特务就得有接头暗号。周五说不出接头暗号,还要 用火炉钩子烫季琴,周五马上编了一个。周五说,对方是老狐狸,我是猫头鹰。光 有接头暗号还不行,特务的主要任务是传递情报,要传递情报,不能没有发报机。 要周五交出发报机。发报机不是暗号,编一个就行了。要说有发报机,就得把发报 机拿出来。周五想到了这一点,开始说没有发报机。一说没有发报机,火炉钩子又 伸向季琴。周五只好说,发报机给藏起来了。 问周五把发报机藏到什么地方了,周五只好说埋在戈壁滩上了。戈壁滩大得很, 让周五说准确点,周五说埋在一棵胡杨树下了。 马上让周五领着一帮子人去挖发报机。 走到了一棵胡杨树下,周五说可能就在这棵树下。几个人拿着铁锨挖了一个好 大的坑,把树根都挖出来了,也没有见到发报机。周五说他记错了地方了,好像是 西边的那个林子里。 结果又跑到了西边那个林子里。这么转了一天下来,虽然没有挖到发报机,可 季琴也没有受到什么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