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季琴死了。 这两天,周五不在,黑脸汉子的老婆,一直陪着季琴。 知道周五今天要回来了,季琴很高兴,又看外面太阳那么好,就说要把她和周 五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洗。 黑脸汉子的老婆不让她去洗,说她身子不方便。季琴说,没事,女人生孩子, 就像母鸡下蛋,算不了什么。 看季琴坚持要去洗,黑脸汉子的老婆说,去洗可以,但你不能洗,得我替你洗, 你只能站在一边看,要不,就不让她去洗。 黑脸汉子的老婆也很坚决,季琴说,好吧,让你帮我洗。 离住的地方不远,往下游走一点,有个很大的水湾。那里的水流得不急,看起 来很清,很干净。大家要洗什么东西,全到这里来洗。 水湾边有一块大石头,让季琴坐在上面。黑脸汉子的老婆把裤子挽到了膝盖处, 站在河边的水里洗衣服。 边洗衣服边和季琴说着话。看着别人帮自己洗衣服,季琴看不下去。看到了衣 服里有周五的汗衫。季琴说,别的东西,你可以洗,这个汗衫你不能洗,他是我男 人的汗衫,不能让别的女人洗。 一看季琴那个样子,好像不让她洗这件汗衫,真的会生气一样,黑脸汉子的老 婆心软了。 说,周大哥能有你这么个女人,真是好福气。没想到季琴一听,说,你说得不 对,不是他的福气,是我的福气。 季琴也站到了水里,和黑脸汉子的老婆站到了一块儿,挺着大肚子洗起了周五 的汗衫。 马上要洗完了,一条小水蛇游了过来,把季琴吓了一跳。手一松,汗衫掉在水 里。水是活水,流得并不急,可并不是不动的。季琴动作又慢,等季琴弯下腰,要 去抓汗衫时,汗衫已经漂出了一段,伸手已经不容易抓住了。 可季琴不想让汗衫被水冲跑,就动了一下身子,想去抓住它。结果这一动,脚 踩在了一个鹅卵石上,如果平时,动这一下,不算个啥,顶多身子晃一下,马上就 会站稳了。可现在情况有些特别,她变得笨拙了。 于是,平常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个时候就发生了。季琴整个人滑进了水湾。 水湾看起来平平静静,没有激流没有波浪,但这样的水,往往会很深。季琴并 不会水,黑脸汉子的老婆也不会水,等到黑脸汉子老婆的叫声被淘金的人听到,再 赶过来把季琴捞出来时,许多水已经呛到了她的肺里。 并没有一滴血从季琴身上流出来,可季琴的身体却再也没有了一丝血色。 周五走进石洞,把门一关,把所有的人,全关在了门外。 走进石洞,周五跪到了季琴身边,轻轻拿起了季琴的手,从胸口衣服口袋里拿 出了那个金戒指,给季琴戴到了手指上。 在石洞里,一个人待了五天。五天里,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五天后, 周五从石洞里走了出来。 .黑脸汉子一直坐在门口,看到周五走了出来,马上站 了起来。 像没有看到黑脸汉子一样,周五走到了一块大石头跟前,弯腰抱起了那块石头, 重又走回到石洞门口,不过,周五没有进去,只是把抱着的石头放在了洞口。接着, 又去搬了第二块石头,又放到了门口。 黑脸汉子一看,明白周五想要做的是件什么事了。黑脸汉子也过去搬起了一块 石头,放到了石洞门口。别的男人看到了这种情况,也放下了手中淘金的活,搬起 了大大小小的石块。 没有用太长时间,那个洞口就没有了,被大堆石头遮掩住了。 石头边上,周五铺了个床,白天周五坐在这张床上,到了夜里,他就会睡在这 张床上。 别的人全在河道里淘金子,周五就坐在河边的岩石上看,不过,他并没有闲着, 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过一会儿就会喝上一口。 看到周五这个样子,黑脸汉子看不下去了,走到了周五跟前,对周五说,还是 来淘金吧,有了金子,想要的东西,还会再有的。 周五说,人都没有了,金子还有什么用。 接着,周五又问黑脸汉子,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真的长了眼? 黑脸汉子说,当 然是真的。 周五说,不,你说错了,老天爷是个瞎子,他根本没长眼。 周五这样说,有他的道理,不过,许多人并不会同意周五的说法。如果说,老 天爷真的没有长眼,那一九七六年发生的许多事,就没法解释。 “文化大革命”从一九六六年开始搞,搞到了第十年。好多人看明白了,再搞 下去,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可好多人都是些没权的人,就算是什么都明白,也一 点儿用都没有。许多人只能抬起头朝着老天叹一口气。 许多一定写入人类编年史的事,全发生在这一年,如果说老天没有长眼,怎么 会把这些事全放到这一年里,让它们像演戏一样全演了出来。可以肯定,以后一定 会有本史书,名字就叫一九七六年。 不过,一九七六年的重要性,是以后才慢慢被人们认识到的。对于当时的许多 人来说,并没有觉得它有太大的不同。 至少对周五来说,一九七六年,并没有让他倒霉的日子,发生什么转折性的变 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