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郑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李科长打来的。李科长的声音有点发颤。李科长 在电话里说,找到周五了,找到周五了。 放下电话,郑七身子朝后一仰,靠到了椅子上,同时闭上眼睛,好像有些累了, 想睡一会儿了。不过,郑七马上就站了起来,用很大声音喊着秘书。 秘书进来了,问郑七有什么事。郑七说,马上按照预定的计划,做好接待周五 同志的工作,还有,给我准备车,我要出去。 秘书说,马上有一个会,你要出席并讲话。 郑七说,不管是什么会,都给我马上取消。 在一座大桥的桥头,一支车队停了下来。最前头一辆车是警车,车队停下后, 先从警车里下来了几个警察,他们动作很快,不等别的车子停稳,他们已经在桥头 四周设置了警戒线。 郑七从车队中间的一辆车里走了出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着大桥中间走去。 这时,在大桥的另一头,有一辆吉普车停了下来。从车子下来了几个人,其中 一个老男人,穿着破旧的黄军衣,挎着一个黄挎包,向大桥中间一瘸一拐地走去。 看到这个人走过来,郑七挥了一下手,让跟着他的人停下脚步。别的人停了下 来,看着他一个人往前走。 郑七和那个人在大桥中间相遇了。 郑七伸出胳膊抱住了那个人的肩膀,有点哽咽地喊了:“一声老周,我找得你 好苦啊。” 叫周五的人好像没有郑七激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郑七。可 能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让他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 郑七没有让周五再坐回到吉普车里,他让周五坐到他的车子里去。往车子跟前 走时,郑七的秘书,看着周五背着身上的黄挎包,想替他拿一下。没想到手刚一碰 到黄挎包,周五马上把黄挎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怕有什么宝贝被别人抢了去。 到了车子门前,秘书打开了车门,让周五坐进去。周五却站下了,转过身往回 看。看到了那只大花猫,周五脸上好像有了一点笑。 大花猫朝周五跑过来,秘书让警卫挡着这只猫,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一只野猫蹿 了出来,还要往市长的车子里钻。警卫抱起了那只猫,打算把它扔到路基下面去。 没想到站在车门前的周五说,那是我的猫。 郑七一听是周五的猫,马上让警卫把猫放进了车子里。看到猫坐进了车子,周 五才坐进了车子。 车队朝城里开去,行驶在前边的警车,闪着警灯,遇到有挡路的车时,就会用 喇叭高喊,让挡路的车把路让开。 路上的行人不用喊,一看到这样的车队,他们马上就退到一边,让车队开过去。 站在路边看着车队驶过的同时,还会去猜想,又是哪一位中央首长来到边疆视察工 作了。 车队里没有中央的大首长,不过,车队却开进了一个中央首长住过的大宾馆。 和别的宾馆不同,这个宾馆的门口站着的是持枪的武装警察。 很大的一片园林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别墅,这些别墅全编了号。周五被安排 到了五号别墅。这也是郑七亲自安排的,周五的名字有个五,郑七就点了五号别墅 让周五住,不但是好记,还会让周五觉得,这别墅就是给他盖的一样。 这个别墅这会儿的客人,只有周五一个。准确一点说,除了周五外,还有一只 猫。不过,为周五和他的大花猫服务的人,却有二十多个。 二十多个人,各有各的分工。 周五饿了,有专门给周五做饭的,做饭前,会先问周五要吃什么,周五说了才 去做。做好了饭,还有人专门负责把饭菜端上来,摆到桌子上。 周五吃饭时。身边还站着人,看到周五杯子里没水了,马上给倒水。看到周五 要擦手了,马上把湿毛巾递上来。到了晚上,还有人来专门给周五把床铺好,还把 洗澡水给放好,并调好温度,让周五泡过了澡再去睡,说这样会睡得更舒服。屋子 里还有一个按钮,服务人员告诉周五,需要什么东西和什么服务,只要按一下它, 马上就会给安排好。 睡起来后,一看,原来的旧衣服,全没有了,从里到外,全准备了新的。周五 想着是不是搞错了,按了一下按钮,问进来的服务人员,他的衣服怎么没有了。服 务人员说,这些新衣服就是他的衣服。说上面说了,说要见一个贵宾,让他一定要 换上新衣服。 穿上新衣服,站在大镜子前,把周五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一下子不知道镜子 里的人是谁了。连大花猫跑到他跟前,也抬起头朝他叫了几声,好像在说,你怎么 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五朝着大花猫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周五还是明白的,他能住到这里来,全是郑七安排的。可郑七为 什么要这样安排,周五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郑七要报答他,也用不着这样啊。随 便安排一个地方只要有活干饿不死就行了,比如说,就像那个副业队。 周五打算过一会儿见了郑七后,要给郑七好好说说,让郑七不要这样,不管怎 么说,他是劳改过的人,这样安排,会影响郑七的政治前途的。 郑七怎么可以干这么糊涂的事呢。 这么一想,周五在屋子里就有些待不住了,老站在窗子前往外看,心里想着快 一点见到郑七,让郑七赶紧纠正他的错误做法。 很快,站在窗子前的周五就看到了几辆小轿车开了过来,看到郑七从车子里走 出来,周五迎了上去,走到郑七跟前,看郑七身边还有别人,就拉一下郑七,对郑 七悄悄说,你不能这样干,我是个劳改过的人,这样干,对你不好。 郑七一听笑起来,说老周,时代不同了,全变了。说着,挥了一下手,让秘书 拿出了一份文件。 郑七说,你不用再把自己看作劳改犯了。说着,把文件递给了周五。 周五接过文件一看,是个平反的文件。说当年对周五的处理是错误的,现在要 重新恢复周五的党籍,恢复周五国家干部的身份,并重新安排工作。 看过文件,问郑七是不是真的? 郑七指着红色的公章说,你可以不信我,你不 能不信它。周五说,我不是不信,我是不敢信,你不知道,我早就死了心了,我从 来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天,感谢党,感谢组织。 郑七说,你说,你想干什么工作,随便你挑。 周五想了一会儿,说,我好久没有工作过了,不知会干什么了。郑七说,没事, 你就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一下。周五说,这不好,我不能不工作,我不能辜负组 织对我的关心。郑七说,让你养身体,就是工作。 看到周五满脸的胡子,郑七说,你怎么不把胡子刮掉。周五说,习惯了,这么 多年,没刮过胡子,长了,就用剪刀剪一下。郑七说,还是刮掉好。周五说,怕把 胡子刮了,我自己就不认识了,还有,我的猫就可能不理我了。说着,周五拍了拍 怀里的大花猫。郑七说,实在不想刮,就等到以后再说吧。 明知不是梦,可不知怎么,总觉得像是梦。 过了两天,郑七又来了,来以前,郑七打了个电话,说要带一个人来。说这个 人周五认识,周五问是谁,郑七卖关子不说,说等见了面就知道了。 放下电话,周五想了一下,没想到别人,只想到了尼梅。郑七早说要带尼梅和 孩子来看他,一直没有抽出空。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过一会儿要见到尼梅,周五紧张起来,身上不停地出起了 汗。听到外边汽车喇叭响,没有去开门,却趴在窗子上看,想看看尼梅变成了什么 样子。 一看,傻了眼,郑七确实带了一个人来,可是这个人不是尼梅。尼梅是个女的, 可这会儿,走在郑七身边的却是个男人。 看着那个男人,周五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一会儿变得清晰,一会儿又变得模糊。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 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不但是 见过这个人,好像还有着很深的交往。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和这个人认识的。 不但我也认识,连郑七也认识。看郑七和他说说笑笑的样子,和老朋友没两样。是 的,我和他认识,一定认识。不是这几年前,也不是十几年前,好像是二十多年前, 不,好像有三十年了。好像是打鬼子那会儿,又好像是刚解放那会儿。他叫什么名 字,他的名字,好像是两个字,应该记得的,应该记得很清楚,可怎么一下子想不 起来了。是的,不是没有记住,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再想想,他叫什么,马上就 要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叫赵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