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薄雾像轻纱一样在河面上飘荡。 一个男人从树林中的一间木屋中跑出来,跑到了河边,扑通一下跪倒在河边的 浅水里,同时把整个脑袋埋进了流动的河水里。 河水本来就很凉,早上的河水会更凉,可这个男人的脑袋在水里浸泡了好一阵 子才抬了起来。 抬起的脑袋头发乱得像一团麻,往下滴着水珠,看上去已经不像个样子,但这 个男人还不肯放过,像是对待一个仇敌一样,把两只手握成了两个粗大的拳头,像 擂鼓一样捶打着那个刚被凉水冲刷过的脑袋。 一个女人也从林间的那个小木屋里跑出来,也跑到了河边。她跑到了男人的身 后,看到男人不停地捶打着脑袋,女人也跪了下来,跪在了男人的身后。 女人跪下来的同时,伸出双手抓住了男人的双手,让男人的双手不能再落向自 己的脑袋。同时,温柔的身子紧紧地贴住了男人的后背。 女人用很轻的声音说着话,尽管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水珠一样清楚圆润。 女人说,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做了一件男人该做的事,你得到的也是你该得到的东 西,是你早该得到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长了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叫周五。 这个看起来光鲜得像熟透的苹果的女人叫郑青。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和周五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郑青都会躺在周五怀里, 像个撒娇的孩子,纠缠着周五。搞得周五想抱抱那只大花猫都没有机会了,气得大 花猫朝着郑青喵喵地叫。 郑青爱吃鱼,周五天天要去河里捕鱼。一听说周五要去捕鱼,郑青也要跟着去。 周五不想让郑青跟着去,一直是一个人捕鱼,有个人在旁边看着不习惯。可郑青一 点儿也不听周五的话,周五越是不让她去,她越是要去。 在新疆长大的郑青没有坐过船,更没有坐过木筏。站在木筏上像站在波浪上, 晃得郑青不停地喊叫,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周五的胳膊,让周五想把鱼网撒开都撒不 开。结果,没把水里的鱼捞上来,两个人一齐掉进了河里。 郑青不会水,掉到水里后就抱住了周五。好在周五在水里已经和一条鱼差不多 了,郑青抱着他也不会给他带来太大麻烦,不一会儿他就驮着郑青来到了河边的浅 水处。水浅得只到两腿的膝盖,周五把两只手松开了,郑青还是抱住周五的脖子不 肯下来。 不但不肯下来,还拉着周五一块儿倒在了浅水里。在水里,郑青先激动了起来, 接着,很快也让周五激动了起来,当两个人一块儿激动起来以后,整个一条河全跟 着激动了起来。 不过,这时郑青想起了什么,兴奋地从周五身边跑开,一个人跑到一棵树下, 或者一片草中。 这时的郑青就会拿出纸和笔,这时的郑青的样子,就会完全换成了另外一种。 一直想当作家,能不能当成,一点儿把握没有。这会儿,不一样了,看着笔尖划过 白纸时,她觉得她有点像个作家了。 郑青结过婚,和周五以前,她和另一个男人一块儿生活过。那个男人很年轻, 也很英俊。她满怀期待扑向了他,可他只给了她失望。他好像还没有长大,像个小 男孩,啥都不懂。大事小事让郑青操心,还动不动给郑青耍脾气,让郑青像母亲一 样去哄他,去原谅他。这种日子实在太累,没有办法,只好分开了。没有了婚姻, 让郑青轻松自由。从此,一种想法在郑青心里坚定了起来,那就是女人离开了男人, 反而会过得更好。 所以后来再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是找各种借口连面都不去见。 没想到,看到了周五,不一样了。周五让她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树叶子没有 完全相同的两片,同样是男人,也会有各自的不同。这种不同的差别是那么大,大 得让郑青惊奇。苦难,是一座炼炉,它能把矿石炼成铁,能把铁炼成钢,能把钢炼 成合金钢。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被苦难消灭,那他一定会是块合金钢。这不但是指 他的意志,指他的智慧,还包括他的躯体。他就像一个金刚钻,没有什么他不能征 服的。 郑青坚定地相信,周五的出现,和谁都没关系。周五是为了她才活到现在的, 也是为了她才出现的。她能和他相遇,完全是命运的安排,包括他长得像海明威, 也一样是命运的安排。 郑青不再是以前的郑青了。 当然,周五也不是以前的周五了。并且也和郑青一样,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相信如果不是命运的力量,这个叫郑青的女人是不可能扑进他的怀抱的,像是六月 的甘霖落入干裂的土地。但太多的经历也让他不能相信这命运的安排,只是为了周 五得到失去太久的幸福。尽管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紧跟在幸福 后面的决不会还是幸福。 显然郑青没有想到这一点,郑青已经在为今后的日子作出具体安排了。她说这 个小木屋是她的天堂,她打算再也不离开了。 听了郑青的话,周五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郑青抱得更紧。好像不抱紧点,郑 青就会被一阵风吹走似的。 风虽然不能把郑青从怀中吹走,但一句话,却可以让他们离开了河边的小木屋。 说这句话的是郑七。 郑七没有亲自来说这句话。郑七好像看到了在远方河边发生的事情,他派了一 个人来,把他的话捎给了周五。 在小木屋里住了不到七天,那个曾经是科长的姓李的男人就出现了。一看到他, 周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人就像是他命运的阴影,只要他出现在面前,周五的 生活就会发生一些不太如意的变化。 首先这个不如意就是他和郑青不能在天堂里生活了。 李科长说,是郑市长让他来的,让他来喊周五赶紧回去,说城里有许多重要的 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郑七让他回去,周五不能不回去,郑七是市长,是他的领导。 郑青不走,说不要理我爸,我们就在这待着,哪里也不去。 周五说我们是公家的人,公家的安排不能不服从。 郑青说,不过,你要答应我,每个月都要来小木屋住几天。 周五说,只要能来,我一定会来。 郑青说,只要我们想来,就一定能来,谁也拦不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