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硬的玉石有时也会碎 1 老冯死后的第二天,白麦遇到了杨来顺。 看到白麦,杨来顺先是问白麦想好了没有。 白麦说,用不着想。 杨来顺说,不要把话说绝,再好好想想,不过,你可别想别的点子。 白麦说,我想什么,你管不着。 杨来顺说,是的,你想什么,我管不着,不过,你要干什么,我可管得着。 白麦说,是不是你让人把老冯打死了? 杨来顺说,他本来就是个逃犯,打死也 是应该的。 白麦说,我就不明白,让一个人死掉,对你们来说,好像不算个什么。 杨来顺说,你要是当过兵,打过仗,你也会觉得死个人实在不算个什么。 白麦说,你们的心可真狠。 杨来顺说,你不该这么说我,我对你,比对哪个女人都好。 白麦说,如果那也叫好,天底下就没有好这个字了。 杨来顺说,你不要不识抬举,我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你,心疼你,想救你出苦海, 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就凭你一个走资派的老婆,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娶你的。 白麦说,这么说,我要是嫁给你,还是高攀了。 杨来顺说,当然是这样了。 白麦说,那你就听着,别说我现在不会和老罗离婚,就是我真的和老罗离了婚, 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杨来顺说,为什么? 白麦说,因为,在我眼里,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杨来顺说,那是什么? 白麦说,你就是一头猪,一条狗,一头驴。 杨来顺听了后,居然没有生气,居然放声笑了起来。 笑过了,杨来顺对白麦说,看来,都说女人傻,真是一点儿也不假,看来,不 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你真的不会把我当回事了。 晚饭做好了,白麦端到了小木桌子上,把筷子递给了老罗,让老罗趁热吃。 自己也拿了筷子,把筷子举了起来后,却好一阵子没有放下,老罗说,在想什 么? 还不快点吃。 白麦说,没想什么。说着,伸出筷子去夹菜。 菜夹了起来,还没有放进口中,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 白麦回头一看,看到了杨来顺。看到杨来顺,白麦马上想到了杨来顺的话,但 就是想到了杨来顺的话,也没有想到杨来顺会给她怎么的一个厉害瞧瞧。 杨来顺一把抓住了白麦的头发,使劲一拉,让白麦的脸仰了起来。 杨来顺说,姓罗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你的老婆? 老罗看着杨来顺,没有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杨来顺为什么冲进来抓住白麦头发,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 话。 杨来顺说,你知道不知道? 就是这个女人,有一天,在我面前,把她的衣服全 都脱光了,还一次次让我干她,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让这么一个放荡的女人做老 婆,我要是你,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 杨来顺说,也许你不相信,以为我是故意来侮辱你。你当然可以不相信,不过,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她真是你的老婆,你一定会知道在她屁股左边长了个痣,一个 米粒一样大的小黑痣。 也许杨来顺在说出这句话以前,老罗可以有一千个不相信的理由,但听到杨来 顺说出了这个细节后,他那一千个理由就全都变成了灰。 接下来,杨来顺当然不用再说什么了,他一把松开了白麦的头发,拉开门往外 走。 脚还没跨出去,好像看到了什么,杨来顺转过了身,果然看到了一个东西。这 个东西就是蹲在墙角的那只小野兔子。不过,它看起来,已经有点像只大野兔子了。 杨来顺掏出手枪,朝着野兔子连开了三枪。 把野兔子打死了不说,杨来顺还回过身,把打死的野兔子拎了起来,对还在发 呆的老罗和白麦说,谢谢你们了,帮我准备了下酒菜。说着,杨来顺走出了地窝子。 等杨来顺走得不见了影子,发呆的老罗才醒了过来,一下子冲过来,和杨来顺 的动作有点像,他同样是一把抓住了白麦的头发。 老罗说,是你害死了它。 白麦说,是怨我。 老罗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麦说,是的。 老罗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打在了白麦脸上,白麦的嘴角马上流下了血。 有点怪,这一巴掌打得是那么重,白麦却没有觉得疼。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快,让白麦反而有点什么都不在乎了,并且渴望老罗接着再打。 可是老罗没有再打,不但没有再打,反过来,好像有谁朝着老罗的脸上打了一 拳,这是要多狠就有多狠的一拳,把老罗打得身子朝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老罗气得昏死过去。 白麦把老罗拖到床上,不停地掐老罗的人中,终于让老罗醒了过来。 看到老罗醒了过来,白麦有气无力地靠到了墙上,面对着坐在床上同样靠着墙 的老罗。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相互看着。 不说话,不是没有话说,这个时候,不管是白麦还是老罗,一定不知有多少话 要说。只是有的时候,当一个人有太多的话要说的时候,就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老罗说不出,白麦不能说不出,事情是白麦惹出来的,白麦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白麦不但要把自己要说的说出来,还要替老罗说出来。这并不是件太难的事, 因为,老罗就算是什么话都不说,白麦也会知道老罗这个时候想说的是什么话。 并不知道说出来有什么用,但如果不说出来,那肯定不会有一点用,如果说出 来,至少还可能会有一点用。 白麦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不想多说什么了,你想怎么办,随你。 白麦说,想让我死,也行,你说,想让我怎么死? 白麦说,是你杀了我,还是 让我自己去死? 白麦说,你当过兵,杀个人,对你不是难事,屋子里有剪刀,有菜 刀,就算什么刀都没有,你用手也能把我掐死。 白麦说,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死,其实你不用动手,动手杀我这么个女人,对你 来说,不值,会脏了你的手,会坏了你的名声。 白麦说,你只要说一声,让我去死,我马上就去死。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用刀割脖子,割手腕,用绳子上吊都行,就是别让我跳河,我会水,跳河淹不死我。 白麦的话,老罗全听见了,可老罗只是听不说话。 白麦说,你不说,点个头也行。 可老罗也不点头。 白麦说,你是不是下不了这个狠心? 这不算啥,自古以来,为这个错,不知有 多少女人死了,在村子里,我亲眼见到过,我有一个小姨,和一个货郎好了,就被 拴上了个大石头,扔到了井里。 白麦说,我知道,封建社会那一套,你不会干,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死,不 是我不该死,是你心好,心软,心太善良,不想让我死。 白麦说,不过,不让我死也行,得有个办法,能让你解气,那就把我赶走。 白麦说,都会犯错,女人更会犯错,一般的错,男人不会在乎,但这个错,男 人不会原谅,重一点,会要女人的命,轻一点,也会把女人扫地出门。 白麦说,既然你不要我的命,那一定会把我扫地出门。 白麦说,你说,你让我现在走,还是等一会儿再走,还是明天再走。 老罗还是不说话。不过,不说话的老罗,不看白麦了,而是把头靠在了墙上, 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一句话,太沉了,太重了,压得他撑不住了,只能把头靠在墙上。 白麦说,我知道,让你做这个决定有点难,你得好好想想。 白麦说,这样吧,我先离开这间屋子,等月亮落下去时,我再回来。如果你想 让我死,你就把那条白毛巾挂在门上,看到了白毛巾,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麦说,如果你不想让我死,只想赶我走,你就把门关着,什么都不要挂。 白麦走到了门口,就要拉开门时,白麦又回过了头,白麦说,不过,如果你愿 意让我继续陪你往前走,你就把那条头巾挂到门上。 那是条有着麦穗般金黄色的头巾,是老罗送给白麦的,这会儿,它一动不动地 悬挂在墙上的一个木桩上。 老罗还是没说话,不过,老罗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头巾。 白麦的手抓住了门的拉手。白麦说,老罗,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活 着,你是干大事的人,国家还会用到你的,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光想着,大丈 夫可杀不可辱。还有一句老话,你也要记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再冷的冬天也会过去。可以说,你已经挺过了最冷的月份,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严寒 能冻得让你打哆嗦了。就算是没有了我,你也能把自己照顾好的,也能活到春暖花 开那一天的。 白麦说,老罗,最后,我还想有个请求,请求你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一定要 原谅我。我真的没有想给你丢脸,我只想让你少受罪,让你渡过这个难关。我是个 女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想把事情做好,却没有做好,你千万别生我的气,好吗 ?说着,白麦流下了眼泪,流下了眼泪的白麦,转过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外边是漆黑的夜。 早上,当天地还在沉睡时,一个叫白麦的女人正向一间地窝子走去。 她走得一点儿不快,因为,她边走边在看,没有朝别的地方看,只朝那间地窝 子看。 她看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她又看了一会儿,她的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那间地窝子的木门上,有一样东西,正在早晨的微风中飘动。 那是一个有着麦穗一样金黄色的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