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天亮了,白麦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觉得头有些疼,一摸,摸到了一个肿起的包。白麦躺在那里没有动, 想了一会儿,明白了怎么会晕过去。再一看,身上的衣服虽然乱,但却没被脱掉。 觉得奇怪,却没有一直想下去。 不是不想往下想,是听到了钟声。钟声敲得很急。一听这样的钟声,白麦就知 道要开批斗大会了。 一想到开批斗大会,马上想到了老罗。这些日子,只要钟声一响,就会冲进来 一帮人,把老罗和她一块揪出去。 不过,这一次和过去不同,过去老罗在家,这次老罗不在家,老罗在劳改队。 那么,会不会把老罗从劳改队揪过来批斗呢? 白麦拿不准了,她想知道,会不会批 斗老罗。要是批斗老罗,她得去陪着他,那样,她可以替老罗受点罪,再说了,有 白麦在,老罗也会不那么孤单。 这么一想,尽管没有人冲进来揪她,她还是呆不住了,她决定自己去看个究竟。 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外站了两个人,拿着大刀守在那里。看到白麦走出来, 马上把白麦挡住了,让白麦回到屋子里去,并说,从现在开始,白麦将会被重点看 押起来。白麦说,我连门都不能出了? 看守的人说,是的,我们司令说了,你是管 制对象,不能让你乱说乱动。 白麦知道他们说的司令是谁,也知道这个司令为什么会这么做。看到没法离开 了,白麦只好问,开谁的批斗大会? 看守的人说,你说还能开谁的批斗会,当然是 走资派了。白麦说,要斗哪一个走资派? 看守的人说,我们也不知道,没让我们参 加会,只让我们看住你。 白麦回到屋子里,心里着急,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开批斗会,在下野地已经不算稀奇事,这些日子,差不多一个月里,要开许多 次大大小小的批斗会。而大部分批斗会上演的节目都差不多,好像是预先排练好似 的。就算这些节目还比较精彩,可再精彩的节目看的遍数多了,也会有些厌烦的。 不过,这次批斗会不一样,消息一传开,下野地的人差不多全都跑来了。因为, 下野地的人都知道那年秋天刮过的一场沙尘暴。有了那场沙尘暴,这次批斗会,一 定会和任何一场批斗会都不一样。 果然是一场不一样的批斗会。 被揪上台子的走资派只有一个人,而主持批斗会的人,胳膊上也没戴上红袖章。 也就是在一个很大的台子上,就有一个姓罗的男人和一个叫胡铁的男人。 但是台子下面,却有着上万的男男女女,他们其中一些是和胡铁一块打过仗开 过荒的战友。还有许多人胡铁不认识,近几年,支边的下放的下乡的复员的还有盲 流,下野地来了不少。 这些人,虽然不认识胡铁,但听过胡铁的故事。 还有,所有台子下面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标志,胳膊上都戴着一个红袖章。 在一片打倒的口号声中,老罗被拉到了台子上。 一看到老罗,胡铁愣了一下。才半年多的暴风骤雨,已经把老罗吹打成了另一 个样子,就像一棵树,被大火烧过了一样。 胡铁忍不住问了老罗一句,你是谁? 确信眼前这个男人是老罗后,胡铁没有给 老罗戴高帽子,挂黑牌子,甚至也没有让老罗低头弯腰。胡铁说,三年前,在秋收 动员大会上,当着下野地的父老乡亲,你宣布我犯了反革命罪。 今天,我要求你为我平反,再次当着下野地的父老乡亲,宣布我没有犯反革命 罪,同时,你还必须对我说对不起。 老罗看了看胡铁,几年没见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个样子,仍然像块铁一样。一 个男人,就应当像一块铁一样,就算他的外表不像块铁,他的内心一定要有一块铁。 看着胡铁的目光,他看到了期待和恳求,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老罗说,对 你的宣判,是我们组织的决定,这个决定没有错,你犯的确实是反革命罪,我不会 给你平反的。 胡铁说,你知道的,我只是为了洗清冤屈,获得自由,我为革命出生人死,我 怎么会反革命,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吗? 老罗说,我们处理过许多反革命分子, 几乎没有一个不喊冤的。 胡铁绝望了一样,大声喊了起来,难道说,到了今天,你还不肯承认你们做错 了吗? 谁都没有想到,老罗也用同样大的声音,朝着胡铁,朝着台子下喊道,是的, 我们没有错。 胡铁愣住了,他只想着让老罗朝他认错,却没想到老罗真的不会认错他该怎么 办。现在,他和老罗并排站在台子上,就像两个不会演戏的演员,演到了一半,不 知怎么往下演了。 不过,这到底不是个舞台,底下的观众,也不真的只是观众。看到胡铁不知怎 么办了,就想帮胡铁的忙,于是,台子下一下子响起了震天的口号声。 走资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灭亡? 怎么灭亡? 胡铁还是不知道,底下的人又在喊,胡铁,刀子,拿刀子捅 他,看他认错不认错。 刀子,听到了有人让拿刀子,胡铁真的拿出了刀子。 看到胡铁拿出了刀子,老罗说,胡铁,就算你把刀子捅进了我的胸膛,这个错, 也是不可认的。 胡铁愣住了。 看到面对胡铁的刀子,老罗还是那么猖狂,革命群众不愿意了。一群人冲到了 台上,把胡铁冲到了一边,开始对老罗采取革命行动。这些人,看起来,受老罗迫 害,比胡铁还要多。其中有几个人还掏出了刀子,和胡铁刀子很像。刀子握在手中, 并不轻易让人看到,并趁乱朝着老罗逼去,很明显,他们要置老罗于死地。 一片混乱声中,胡铁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想起了白豆,赶紧朝 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真的望到了一个女人,正朝着这边飞跑,后边有两个男人 正在追她。女人边跑边喊着老罗的名字。 这个和白豆有着同样乡音的女人是白麦。 看到了白麦,胡铁也就马上明白接下来该干什么事了。他想起了离开青格湖时 白豆给他说的话,白豆说,白麦是姐,老罗是我姐夫,我不能让他们在那里受罪, 你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如果不能同时把他们救出来,你就先把老罗救出来,只要 把老罗救出来了,白麦不用救,就会自己跑来。 看到几把刀子马上就要扎到老罗了,胡铁的刀子出手了。胡铁的刀子一出手, 其他人手中的几把刀子就没有用了。 胡铁冲过去,从人群里扯出了老罗,朝着不远处的树林子跑去。等到别的人明 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胡铁已经拉着老罗进了树林子。 树林子里停着一辆小马车,胡铁把老罗推上马车,马车飞奔起来。 也不是没有人在后面追,但没有谁会死命追,胡铁刀子有多厉害,没有谁愿意 亲自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