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带着一群老兵,唱着骑兵之歌,老罗回到了下野地。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下野地的文化大革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老罗首先解散了各种名称的造反组织,让人摘掉了革委会的牌子,重新挂上了 垦荒农场的牌子。他亲自主持召开了春耕春播动员大会,让所有靠边站的干部回到 了工作岗位上。 马场长担心老罗这么做,会带来大麻烦,老罗却说,大不了就是掉脑袋,如果 怕掉脑袋,我们就不会有这个江山。 造反组织不甘心失败,还想和老罗抗争。老罗在一个黑夜,带着一群老兵,把 那些想反扑的造反派头头全部抓了起来。 别的地方的造反派曾经组织几次围攻,想让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在下野地重新烧 起来,但每一次都被老罗亲自指挥的骑兵队打退。 其它地方的走资派听说了,纷纷跑到下野地来,来了就说,老罗哇,投解放区 来了。 没过多久,老罗被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接回了乌鲁木齐。 老罗又坐到了原来的那张办公桌前,职位却比原来又高了一级。职务高了,可 架子却比原来低了。文化大革命让他明白了群众的伟大,明白了,要做一个好的领 导干部,就要确实把自己当成人民群众的公仆,全心全意为人民群众服务。 那一阵子,跑来喊冤的人很多,只要找到他,都会亲自接见,并亲自督办。 有他亲自出马,一大批错案冤案被纠正被平反,所有被打倒的干部,都得到了 解放,重新安排了工作。大家说起老罗,不再叫他罗独眼,而是叫他罗青天。 对那些打砸抢分子和造反派头子,老罗指示,一定要无情打击。他们大部分被 列为三种人,送进劳改队。相反,对帮过老罗的人,老罗全都记着,想工作的,大 小给个职位;想进城的,马上调动工作。那个刘长根,老罗点名让他当了队长,不 到一年,就让他当了下野地的副场长,成了下野地升官最快的一个人。 类似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 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回到了大机关的老罗,不管有多么忙,过一段日子都要去一趟下野地。 老罗不但带来改革开放的新政策新方案,还带来各种专项拨款贷款。有了老罗 的支持,下野地很快就发展起来了。下野地的人说起老罗,就像说大救星,大恩人。 好多农工自己捐钱,硬是在场部的街心花园,给老罗立了一个纪念碑。 从青格湖回来不多久,老罗就认了胡豆为干儿子。 白麦和白豆商量这事,白豆不同意。白豆.说,要是胡铁活着,胡铁肯定不愿 意。白麦说,认了,对胡豆好。听说对胡豆好,白豆就同意了。 见了老罗,白麦却说,你要真对胡豆好,就该把胡铁的反革命帽子拿掉。 老罗说,经历这样一场运动,你政治上还是这么不成熟,真让我替你担心啊。 那天,黑色轿车接老罗的时候,当然也把白麦接走了。 看着白麦坐了小轿车走了,地里干活的女人都说,白麦真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又可以回城过好日子了。谁都没有想到,过了没有半个月,白麦又回来了,并且又 拿着坎土曼和白豆一块下地了。还说再也不走了,就在下野地呆下去了。 大家都想着是老罗变心了,不要白麦了,只有白豆不这么想。 连着好几个晚上,白麦都和白豆说悄悄话。 白麦说,她拿出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老罗愣了好久,他没有想到过去这么 久了,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白麦还会保存着它,更没有想到白麦还会拿出来。 白麦说,现在可以办离婚了。 白麦说,我各方面素质都不高,会拖你的工作后腿。 白麦说,想要不离,除非你兑现那句话,回下野地,当个普通老百姓。 白麦说,只要你不离开下野地,我就陪着i 你。 第二天,老罗和白麦一起去了民政局。 白麦给白豆说了那么多,白豆听了,觉得那都不是主要的。白豆说,白麦这样, 只是因为心里有了另外一个人。 白麦摇头,白麦说,她和老罗离婚,决不是因为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李山的男人, 当然,也并不是因为老罗没有留在下野地做一个平常的老百姓。白麦是在心里认定, 老罗还是老罗。经历了一场劫难的老罗,还是劫难前的老罗。 不过,虽然离了婚,天冷了,刮风了,白麦还是会把老罗给她的头巾围到头上。 同样,离了婚,到了下野地,老罗还是一样要去看白麦。 老罗会说到刘妈和孩子,说孩子们很想白麦,说刘妈常常念叨白麦。 听老罗这么说,白麦有点难受,不让老罗再说下去。换个话题,问老罗个人的 事解决得怎么样了。白麦要老罗不要太挑,这么大年纪了,身边不能没有人来照顾, 别的方面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心地善良。 听白麦这么说,老罗就会说,是想找个人过日子,做媒的也不少,可是只要一 见面,怎么都看不顺眼,倒还不如一个人清静。 白麦问老罗个人的事,老罗却不问白麦个人的事,好像白麦一个人过日子,是 老罗更愿意看到的。不过,有一句话,却不会忘了问。问白麦想不想回乌鲁木齐, 说只要想回,说一声,他一定会给安排好。还说,白豆和胡豆,也可以一块来乌鲁 木齐。 白麦听了,会笑一笑说,谢谢你了,不过,我们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呆在下野 地。 去看白麦,同时还要看白豆和胡豆。他们三个人,住在一块,看起来很方便。 老罗每次来都会带东西给胡豆,开始是吃的东西,后来胡豆上学了,就给胡豆 带学习用具和书。 看了白麦白豆和胡豆,还会看胡铁,还会在他的坟墓前站上一会儿。还会对胡 铁说,那把胡铁锻打的刀子,在青格湖扎鱼的刀子,他一直带着。他把它挂在了办 公室墙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胡豆上学了。和别的孩子不同,胡豆每天回到家里,会有两个女人给他做饭, 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由两个女人缝制的。因此,他不光喊那个叫白豆的女人妈妈, 还会喊那个叫白麦的女人妈妈。 胡豆喜欢读书,还喜欢刀子。房子前面放一个草靶,没事时,会站在几米外, 往草靶上飞刀子。练完了刀子,会拿一本书看,干爹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书,他的 新书就很多,总是看不完。 白豆和白麦做饭时,胡豆坐在炉子前,边往火里续柴,边翻书看,厚厚的书捧 在手里,那样子,倒真像是个书生。 看书看进去了,牛牛喊他去玩,他都不去,所以都相信胡豆会有大出息。 那个翠莲还是经常来串门,她又找了个男人。那个男人在武斗时,被炸瘸了一 条腿,翠莲说,腿瘸了,没事,别的地方好着呢。 翠莲也张罗着给白麦和白豆找男人,可她总是刚一张嘴,就让白麦和白豆给堵 回去了。 到了休息日,白麦说,我想吃鱼了。白豆说,我也想吃。白麦说,咱们捉鱼去 吧。 走在路上,白麦老往天上看,白豆问白麦看什么,白麦不说。一看天上有鹰, 白麦就不走了,就朝着天上的鹰说话。 白豆问白麦说的啥,白麦不说。不过,每次看到鹰,和鹰说了话,白麦的样子 就会格外不同,就像大姑娘一样,脸上荡起两团红晕。 玛纳斯河有好多水湾,像大盆子,到了水边,两个人脱了衣服,下到水里。 全脱光了,白麦一看白豆,问白豆咋回事? 白豆低头一看,不知啥时候,垂下 的奶子又鼓了起来,一鼓,就又圆又白。还有肚子上的西瓜纹,也全没有了,看上 去,光滑得很。 白麦说,你好像还和在村子里一样。 白豆说,你看你,你那个也变了,变得比我的还大,比我的还白。 白麦就笑了。笑了一阵,白麦不笑了,坐在河边的沙滩上,朝着远处看。 远处有山,山上有雪。那座山,叫阿尔泰山,山里有好多金子。年年都有人去 山里挖金子,挖金子的人,顺着这条河去,也顺着这条河回。 挖金子的人回家的季节,白麦经常独自到河边来。 终于在有一天的黄昏,站在河边的白麦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个影子,虚虚实实 地晃荡着。 过了一会儿,影子变成了一匹马,又过了一会儿,马背上多了一个人。 再近些,可以看到骑在马上的是个男人。 白麦站起来,虽然还看不清男人的脸,心跳却快了起来,身上的血好像着了火 一样。 这个男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那个叫李山的年轻汉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