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子错,满盘皆输。 元梅怎么也想不到,她那三个妹妹,以及宗亲会的两位长老,会偷偷背着她, 投资杜家的产业。 她必须承认,杜乘风的事业版图,以南方六省所带来的利润最为丰硕,要不 然,她也不会借着这条线索,打听到苗王宗千鹤的下落,既而想尽办法牵线拉拢, 就是要与他合作,好挫挫杜乘风的锐气。 岂知,三个妹妹和两位长老也看上杜家这条生财管道,还背着她合伙做生意, 这下可好,大水冲到了龙王庙,自家人打到了自家人。 这就叫睁着眼做,阖着眼受,都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赶紧想办法跟宗千鹤连系到,取消之前与他的种种协议 才行。 两脚才刚穿进绣鞋里,房门却咿呀一声开启,当她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时,才 发现到这里的一景一物,是那样陌生与疏离。 「妳醒了啊,真是谢天谢地,那郎中说的没错,妳这昏倒跟身体没关系,纯 粹是受到惊吓所致,这大哥也真是的,怎么随便跟妳开这种玩笑!」走进元梅房 里的,是个相当甜美的回族姑娘。 「丝丝?妳怎么会在这,妳不是跟烈火在马行里帮忙吗?」元梅认得丝丝, 这位可是杜烈火远从回疆娶回来的美娇娘呢! 「梅姊,每月十五,大哥都要求我们必须回进园来吃饭,藉此联络联络家人 间的感情,他说娘云游四海到处去玩,我们要是不常回来陪他,他一人会闷出病 的。」丝丝全身散发着嫁作新妇的喜悦,比起刚嫁进杜家时还丰润了些,可见得 被杜烈火照顾得多好、多仔细。「所以烈火和静海今天都回到进园来喽?」 「没错,还有索玛达娃也都回来了!」她可是静海捧在手掌心的小明珠。 「是啊,该到的都到齐了。」丝丝话中有话,语气中不免带些遗憾。「梅姊, 要是妳能嫁给大哥,当我们的大嫂,我相信进园将来会更热闹的。」 「不是说好别老提这事,妳又忘了。」元梅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好……好嘛,不说就不说,大哥说要我来看看妳醒了没,如果妳醒了,就 一起跟我们到饭厅用餐,今天还多了两位佳宾,所以妳一定非去不可。」丝丝语 带玄机,兴奋地拉着元梅就往外冲去。 「等等!」她顿了会,脚步滞留在房门前的高脚花几旁。「妳说的佳宾是谁?」 「是妳们陆氏宗亲会的两位长老,多福老太爷和多寿老太爷啊!」 轰! 她眼前一黑,像是炮弹在她耳边炸开,今她差点左右失衡。 「他们怎么会到这来?」这末免也来的太快了。 「听大哥说,他们每个月十五号都会来查帐,不过……今天看他们两人脸好 臭,是不曰霉这个月没赚到钱啊?」丝丝像个包打听,小指头在唇上点呀点的, 一脸迷惑样。 瞎猫撞见死耗子,没想到丝丝的一句无心之言,还真把事情给料中。 这听在元梅耳里,更是头皮发麻,她最好现在别碰见他们,一切以先通知到 苗王宗千鹤要紧。 「妳偷偷跟妳大哥说,我有急事先走了,但千万别告诉两位长老,说我有来 这,明白吗?」匆匆地打理好仪容,元梅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万一皮破馅露,让 长老知道害他们血本无归的人,就是宗亲会里的自己人,这下她不就完蛋了。 「不行啊,梅姊,我……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他们还想知道妳没事送我大哥 匾额做什么?」丝丝藏不住秘密,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播在进园的每个角落。 天啊,事情看来是越来越复杂,她脑子一片热烘烘的,不明白自己怎会把自 己搞到这种死胡同的境界。 「好吧,既然长老来了,不陪他们吃个饭,也说不过去,妳说是吗?」既来 之,则安之,到时再见招拆招,先稳住目前的局势要紧。 「太好了,我好久都没跟梅姊妳同桌吃饭了,妳知道吗?今天吴大婶做了好 多好多苗疆一带的料理,有虎皮青椒、糟辣鲫鱼、牛打滚还有还有……」 丝丝边走,边如数家珍的说道。 她真想叫丝丝闭嘴,此时此刻,她真不想听到「苗疆」这两个字,非常非常 地不想! @ @ @ 进园的餐桌上,难得出现热闹欢乐的荣景。除了该回来的杜烈火与杜静海两 对夫妇,还有两位重量级的老爷子,多福翁与多寿翁,两人年纪都在九十岁以 上,在宗亲会里可说是德高望重,有着相当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是陆不凡与楚 娇娇与他们同桌吃饭,也得要请他们奉为上座。 多福翁头秃眉也秃,厚厚的双下巴将脖子都快要挤不见,两眼老是一副睡不 饱的模样,圆圆的狮头鼻老挤呀挤的,神智永远保持在昏沉状态。 反观多寿翁,则是标准的仙风道骨,发浓且白,眉长及肩,说起话来慢条斯 理,虽然年事已高,但脑袋瓜仍精明得很,后生晚辈想要骗他,还没那么简单呢! 「福老太爷,寿老太爷,日安。」元梅走在丝丝后头,来到圆桌边,朝两位 老太爷敛裙福身。 「是小梅啊,好,好………」依旧是慢如龟速的腔调,多寿翁看到一旁低着 头打盹的多福翁没反应,抬起肘来撞了撞他的身子。「福老,这……元梅跟你请 安来了。」 过了一会,多福翁才瞇起眼说道:「我无所谓。」 谁都知道多福翁不管是谁问他什么话,他一概皆是回答「我无所谓」。 久而久之,熟知他的人也习以为常,反正两人出场,都是由多寿翁在发言, 多福翁只是亮个相,实质上给不了什么意见。 这重新坐回进园饭厅吃饭的感觉,让元梅感到既陌生又遥远,还记得三年多 前,这张饭桌上,还坐着爹爹及三个妹妹,以及杜乘风的娘楚娇娇,如今,三个 妹妹皆已出嫁,杜乘风两个弟弟也娶了媳妇,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和杜乘风两人。 他好象还在等着她,即使这几年为了生意而斗得昏天暗地、你抢我夺,但在 内心深处,他还是留了个空位,随时等她回来,就像这张她惯用的椅子,惯用的 位置,一样没有一丁点的改变。 「妳怎么突然之间就昏了过去,幸好大夫说只要躺一会就没事,妳是不是心 疼自个儿的妹妹损失那么多银子,才会紧张得昏了过去?」杜乘风满心焦虑地看 着她,这大姊难为,连妹妹们的亏损,也看得比生命还重。 「是啊,悔姊,听说正厅前的那块匾额,还是妳送来的,妳是不是听到大哥 在南方六省的货全被退了,所以才想恶作剧来气气大哥啊?」藏族姑娘索玛达娃, 也是杜静海的心肝宝贝,甜甜地对着元梅笑问。 这两个才嫁进杜家的漂亮宝贝,就算原本不晓得杜乘风与元梅的故事,但在 耳濡目染,由丈夫天天一点一滴说着故事,想不知道也难了。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这送匾的意义,明着是想气气大哥,但心里头… …却是关心得很,要不然,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到进园来探视状况呢?」杜烈 火大嗓门一分析,倒也让其它人点头连连。 「所以那匾额上「花无常红﹄四字的涵义,就是在砥砺大哥,要他时时刻刻, 谨记在心,随时得保持着居安思危的惊觉,正所谓思则有备,有备才无患嘛!」 满腹经纶的杜静海一剖析起来,更把元梅最原始的那股罪恶,消弭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们大家就一起来敬梅姑娘,感谢她对咱们大哥的关心与照顾。」杜 烈火举起酒杯,吆喝在场人一起向元梅敬酒。 这一呼百诺,每个人手中皆把酒杯端到额前,还以一种感激敬重的眼神,看 着始终还没说上半句话的元梅。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根本就不是如他们说的,是这样慈悲为怀的大善人,策动南方六省商家一 起匕退货的人是她,第一个跑来看好戏,带匾额来羞辱杜乘风的人也是她,可是 现在……她怎么倒成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这根本就和她的原意相逆而行。 「梅儿,大伙的手都举酸了!」杜乘风在她耳际,慎重地提醒着。 「喔……」她端起酒杯,面对着一张张友善的脸,她还真有点良心不安。「 各位快别这么说,我相信以你们大哥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的。」她一饮而尽,脸上不自然的笑容让她感觉自己好僵硬。 「梅儿,瞧妳,又喜欢在弟弟们面前笑话我了,说真的,这件事还得要妳陪 我去查,才有办法进展得顺利些。」他替她夹起了一块红糟肉,可肉还没到碗里, 就听到元梅大叫了起来。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 所有人吃饭的动作全停了下来,有叼着一块肉在嘴边的,有鼓着饱饱腮帮子 还未吞咽的,就连两位长老也吓了一跳,慢慢地将脖子转个方向,焦点全聚集 在元梅身上。 「嗯……我是说……你刚说要我陪你去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必须要 镇静些,平时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怎反到这节骨眼,就忘了把「沉稳」两字带在 身上呢? 「是这样的,我刚跟两位长老商量过,这件事可说是兹事体大,绝不能等闲 视之,加上这其中的损失,还包括妳那三位妹妹及两位长老,身为陆家的一份子, 我相信妳不会袖手旁观吧?」杜乘风说得满脸诚恳,话语中处处充满着要她披挂 上阵的意味。 「我说……小梅啊……」 「是的,寿老太爷。」这长老一说话,她可没讲话余地。 「说起这笔钱啊……」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付诸东流,多寿翁不禁悲从 中来,老泪一滴滴落了下来。「这可是我和妳多福老太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本来想靠这笔钱养养老,给陆家村的子孙们好过活,哪知道……呜呜……」 「寿老太爷,您别难过,这事可以慢慢商量,总有个可以解决的办法。」她 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安慰起多寿翁就像拿把刀抹自己的颈子,最好来个自刎谢罪。 「妳说得倒容易,这……这些钱可是要帮陆家村十三家共一百零二口人生活 用的,妳也晓得这几年啊……哎呀,这稻田里老冒不出半截稻穗,老天不赏饭吃, 不是连着三个月不下雨,就是连着三个月猛下雨……总想着自个儿一身臭皮囊还 能帮上点小忙就开心不已,可老天造化呀……老天造化呀……」说到激动处,多 寿翁不免撩起袖身,轻拭泪珠。「多福啊,你说是不是啊?」 「我无所谓。」一脸惺忪的多福翁,依旧低头喝着粥,没什么意见。 「寿老太爷,您可别哭坏了身子骨,梅儿天性孝顺懂事,在商场上运筹帷幄, 精明干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一定会帮你把钱给拿回来,您就别再难过了。」 杜乘风不停安慰着老人家受创的心灵,但所有的心思,反倒是专注着元梅的脸。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听到这样一件陆家遭逢的大事,却发现到她有些犹豫 不决,对于自家人的事,出奇地冷眼旁观。 「高高兴兴吃顿饭,为什么还要一直提那些不愉快的事,难得这么多人围在 一块吃饭,净说些伤感的话,叫人家怎么还吃得下去啊!」元梅不做正面答复, 一记「拖字诀」用得彻底,还很轻松地以四两拨千金的方式,将危机化解。 她很快地从眼角间迸出些许讯息给杜乘风的两位弟弟,从小就看惯元梅眼神 的两人,当然晓得现在不是沉默是金的时候。边,这样谁还有心情吃饭啊!」杜 烈火及时出声解围,但他一个人唱独脚戏似乎收 「对……对呀大哥,两位老太爷难得陪咱们同桌吃饭,就别把这档事老挂在 嘴效不大,情急之下,还不忘用手肘撞撞一旁的丝丝,要她好歹出个声,润滑润 滑。 「喂,我在吃鱼,你没事撞我干什……」她与杜烈火的眼神一对望,马上从 丈夫的眼中,察觉到求救讯号。「喔……喔,对啦,大哥,吃饭皇帝大,此事先 搁着,就给两位老太爷好好吃顿饭吧!」 杜乘风一看这老二和二弟媳率先窝里反,那张脸说真的还好看不到哪里去, 怎么自己的亲弟弟还有不帮自个儿的哥哥说话,这令他情绪气结不顺,于是,凌 厉的目光一转,立即转向还未表态的杜静海夫妻身上。 「两位老太爷和陆家三姊妹损失得这么惨重,全是因我的疏忽所致,静海, 你说这件事要不赶紧想出个解决之道,你……还有心情吃得下饭吗?」杜乘风当 场指名道姓,非要杜静海也表态选边站。 从小就看着大哥运用他睿智的头脑,排解掉许多疑难杂症,也看过敢正面与 大哥冲突的商家,最后还是一一臣服在大哥跟前,在长期的观察下,他十分清楚, 和大哥为敌,对自己可是有百害而绝无一利。 「大哥这样的顾虑,是出自于负责任的表现,再说……这件事受害的还是陆 家人居多,梅姊您……怎么还能全不当一回事呢?」杜静海将目光盯在头上的天 花板,以避开与元梅四目交锋的机会。 「嗯……梅姊,妳……妳不会不陪大哥到苗疆去处理这件事吧?」天性纯真 的索玛达娃,平常跟元梅的互动就少,还傻乎乎地当面问起元梅来了。她的话 虽让杜乘风的脸上浮出喜悦,相对地,元悔的脸,则陷入坐困愁城的地步。 「咳咳……小宝贝,这烤乳猪烤得是又脆又酥,妳快点尝尝,凉了就不好吃 了。」额上不停盗汗的杜静海,一心只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堵住老婆大人的嘴,不 过索玛达娃好象还没跟这家子的人培养好默契,压根闻不到饭桌上已是火药味四 溢,随时有开战的可能。 「等一下再吃还不急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梅姊的三个妹妹发生这么大 的事,还有两位长老一生的心血也泡了汤,她……还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打蛇随棍上,逮到这个机会,杜乘风怎能不好好运用,来试探看看,这梅儿 到底在回避些什么? 「梅儿,这件事老搁着也不是办法,我打算过两天到苗疆去,不如这样吧, 妳也一同随行也好有个伴,妳觉得如何?」 轰! 元梅的背脊宛如一道闪电窜过,从脑门直接穿透脚底,他在说什么,要去苗 疆? 苗疆! 那她岂不是去自投罗网吗? 「余园最近事情很多,还有好几个店铺的帐到月底前都还末结清,哑叔一个 人也处理不来,你至少要让我把余园的事告一段落,再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吧!」 「这妳就别担心了,我会请庞总管过去帮哑叔的忙,以他们两位老手来处理 余园的帐,我相信妳也能信得过才是。」他口气急转直下,一只大掌就这样从饭 桌下偷偷摸了过去,好死不死就紧抓着元梅的手道:「梅儿,我发现妳从听到这 次亏损的对象是妳三个妹妹及两位长老后,神情就一直不对劲,我从妳的眼神中, 发现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告诉我,妳在害怕什么?」 配合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杜乘风那洞悉人性的声音,像是一道腊月的北风突 然从颈子里灌进去,让人全身起了寒颤,即使再怎么镇定的人,也会觉得不知所 措。 「你……你想太多了,我并没有在害怕……」 「有,妳有,妳的手心全是汗,妳的眼神在闪烁,梅儿,这件事……该不会 与妳有关吧?」他悄悄地用仅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元梅,还不忘一面替她顾 及颜面,频频对其他的人微笑点头,要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专心吃饭。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田地,她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诚实地把事情全招了 出来,她绝对是无地自容,而且在两家间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也冒不得这个险。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将错就错,抱着孕妇走独木桥的心态,铤而走险试试看 了。 「少用臆测的事来污蔑我,你现在心里想的每件事情都是错误的,好,我愿 意陪你去苗疆,但你得给我三天的时间,到吴江的醍飘居,将二妹迎菊的店交代 交代,再把帐册仔细地交给哑叔,这样行吗?」为了消除杜乘风的疑虑,她只好 再以谎圆谎,以求暂时的明哲保身。 有了元梅这句话,杜乘风哪好再说什么,大概是她真的有太多事绊着,他实 在不该妄加臆断,确实有失公道。 「或许是我真的想太多了,那我们就快开动吧,饭菜凉了可不好吃了。」杜 乘风夹了只烧鹅腿放进元梅碗中,一扫刚刚锐利质疑的眼光,那呵护备至、关怀 体贴的神情及动作,让一旁众人看了,也都认为他们沟通得宜,应该是雨过天晴 才是。 看着碗里那只香喷喷的烧鹅腿,元梅可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刚刚那句话虽 然可以让她暂时脱困,却是治标不治本,将来延续的问题恐怕更让她更陷入万劫 不复境地。 唉……她有如嚼蜡般地啃着那只烧鹅腿,在她心里头,莫名地浮起一道小小 的念头…… 就这三天的时间,她非要想出个办法,让自己脱离这场险境不可!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