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余园的北厅,一直是元梅处理帐务的所在。 平时的她,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翻阅着从各地送回来的一叠叠帐册,即使在 炎炎夏日,不管帐目多么繁杂,罗列的条目多么细琐,她还是能条理分明,头脑 清晰地一一核对审结。 但是今天,整个北厅的气氛与往常不同,就连几名要送帐本的丫鬟,也嗅出 这样不寻常的味道,就算是为元梅送杯茶水,也是老鸟推给菜鸟,菜鸟相互推诿, 能不进北厅就尽量别进北厅。 「春枝姊,拜托妳啦,这杯参茶就麻烦妳替我送进去,这个月胭脂水饼的钱, 我来替妳出,好不好嘛?」芳龄十五的小丫头柳意,在走廊上徘徊不去,见到另 一名丫头走过来,连忙笑嘻嘻走上前去。 春枝早就听闻风声,梅姑娘今天情绪与往常判若两人,早上竹波送帐册给她, 才不小心碰到她写字用的砚台,就被狠狠地责骂一顿,中午桂岫替她擦拭桌椅时, 不慎让她那盆迷你榕树的叶子掉了一片,就被指责说工作怠慢,让好好的一株盆 栽,整体的协调性都破坏掉,成为不伦不类的怪树,还要她整盆拿出去丢掉,免 得看了烦心。 这种种吹毛求疵的怪现象,让整个余园风声鹤唳,个个丫鬟、婆子、园丁、 长工都绷紧神经,纷纷猜测梅姑娘是中了邪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出现这样异 于平时的现象。 「柳意……柳意……哎呀,妳怎么还在这里,梅姑娘要的参茶妳到底准备好 了没呀?」负责余园衣物清洗的秦大妈,挺着圆滚滚的水桶腰,气喘如牛地来到 两人跟前。「我的天啊,妳还有时间站在这聊天,梅姑娘要的参茶……参茶呢?」 「在……在这里呀。」柳意双手颤抖地端着托盘,上头的茶碗还不停发出咯 咯的嘎响。 「那准备好了就快送去呀,妳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梅姑娘今天心情极差, 妳还不知道吗?」经验老道的秦大妈,一张脸皱得比麻花卷还皱,粗哑的声音简 直快吓坏了柳意。 「好……好啦,我这就送去了。」该来的躲不掉,这是她自己的命,没理由 要别人来替她承担。 一群人偷偷摸摸尾随在柳意后头,每个人都胆战心惊,想在第一时间知道柳 意会遭遇到什么样凄惨的下场。 只见她全身发抖,冷汗直流,小绣花鞋才踏进北厅的门槛时,那茶碗与杯盖 碰击的声音,更是响得惊人。 从这门口到梅姑娘的案桌前,怎么会这般漫长遥远,柳意战战兢兢的走着, 原本以为就快要完成任务了,谁晓得元梅突然投来的一记寒芒,害她心一惊, 脚步一滞,一记清脆的杯盘碎裂声,便整个在北厅里响彻开来。 白郎! 幻割地上碎裂的残破杯屑,柳意的脸整个被吓呆了,厅外的众丫鬟姊妹们, 个个是为柳意的下场感到惊慌,祈祷的祈祷、饮泣的饮泣,但仍旧束手无策,没 人敢在这节骨眼上,前去为柳意妹妹说上几句好话。 「梅……梅姑娘,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再去替您换一杯新的来。」柳 意不敢直视元梅,匆匆地蹲下身子,忙捡拾地上的破杯残碗。 可能是太过紧张了,粉嫩的小手才一接触到碎杯片,马上就被划出一道血口 子,鲜红的血笔直的从伤口渗了出来,与洁白的瓷杯成了明显的对比。 酐虽然感到疼痛,却不敢叫出声来,这时,元梅突然蹲到柳意身旁,拿起自 个儿手中的丝绢,替她将划破的伤口给包扎了起来。 「妳去把伤口清理干净吧,要是不慎化脓发炎,可就不好了。」出乎意料地, 元悔的态度竟是这样轻声细语,让柳意当场愣住,还以为自个儿耳鸣听错了。 「梅姑娘,我……」 「下去吧,我不责怪妳,这里我来处理就行了。」元梅态度出奇地平静,她 一一拣拾地上的碎片,但柳意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肯定是有着极麻烦的事在 困扰着她。 她也不好多问,赶紧将几片碎片整理干净,便匆匆迅速离去。 望着地上一摊泼散的水印子,元梅的心情更是五味杂陈,答应杜乘风前往苗 疆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天,到现在她还想不到半点法子,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 样彷徨无助过,以往有什么难解决的事,还有三位妹妹可以商量,可是现在,三 个妹妹全出嫁了,爹爹又远在西川的别馆避暑休养,只留下她一个人,守着这偌 大的园子,空空荡荡,让一向给人有坚强形象的她,也不禁感到一阵落寞涌上心 头。 一双黑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元梅抬眼一看,很快地收拾起感伤的神 情,重新回到案前坐着。 「哑……哑叔,有事吗?」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并且刻意将头侧向一边, 以避过哑叔锐利的直觉。 即使元梅摆出一张粉饰太平的表情,但哑叔并不是笨蛋,从小看着这四姊妹 长大的他,怎会分辨不出她们脸上的喜怒哀乐呢? 「有心事?」他以手语间着元梅。 「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三个妹妹皆已出嫁,有点想念她们罢了!」为了 不让哑叔进一步生疑,她马上将话题转开。「喔,对了,怀生碾米厂跟咱们借了 七百石的新米,说好要月底还给咱们的,不知……」 一只大手将帐本整个阖了起来,瞬间也打断了元梅的思绪。 她呼吸沉重地将头缓缓抬高,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惧怕面对哑叔的目光。 就这样,两人对看好一会后,元梅这才压抑不住内心的自我卖难,在哑叔面 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听了元梅的陈述之后,就连江湖经验一向老练的哑叔,也不禁摇起头来,这 将近三百万两的损失,可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怕让多福多寿两位长老及元梅 的三位妹妹知道,她这当姊姊的,将来在家里的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严重一 点,可能还会影响到姊妹间的亲情,甚至得不到整个陆氏宗亲会的谅解。 聪明一世的元梅,却胡涂在这一时,哑叔不禁想着,这三年下来,她和杜乘 风之间的意气之争,依旧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争到最后,则害到自家人身 上,也许,这是冥冥之中,老天爷要他们中止争斗的征兆吧! 看到她茫然无助的样子,哑叔也不好严加苛责,这时,在他脑海中,突然闪 过一个念头…… 他冲到案桌前,拿起笔来,在白纸上写下「竹波」两字,接着在另一张纸上, 则是写了个「马」字。 这竹波是家中的丫鬟她是知道的,可哑叔又写了个马字,这是代表着…… 喔,对了,竹波的父亲是蒙古人,因此她小时候就学了一身精湛的马术,日 行百里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加上竹波在她身边工作也好几年了,是个 可以值得信赖的心腹,有她来帮忙,她应该是可以放心的才对。 「哑叔,你是希望我叫竹波以快马通知宗千鹤,要他先把此事压着,等到风 声暂时平息一些之后,再跟他好好谈谈吗?」她立刻就读出了哑叔心里头的想法。 哑叔点了点头,并且示意要她对宗千鹤坦白,将自个儿的处境详述一遍,以 取得他的同情。 由于这件事是元梅自己搞砸的,所以字里行间千万要谨慎,口气要保持谦逊, 让对方尽可能地看出自己的诚意,这样或许还有一点点挽救的余地。 「不过哑叔……我怎会知道宗千鹤愿不愿意买这个帐呢?」苗王宗千鹤的个 性阴阳怪气,面对她的出尔反尔,她真是担心,他会二次帮助的机率,究竟会有 几成? 这件事别说是哑叔了,就连神仙也没办法未卜先知啊! 他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四个字,这四个字,虽然没办法让元梅恢复几成的 希望,但也不至于让她彻底失望,跌入万丈深渊的幽谷之中。望着「听天由命」 四个字,元梅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行这一步险棋了。 竹波上路后没两天,一辆气派豪华的马车,在接近正午时分,就停在余园门 口前的汉白玉门阶外。 灼灼的阳光将大地烤得如同置身在闷热的土窑洞,就算穿上了鞋子,在接触 地面时,还是能感受到从地表传至脚心的那股暑气。 杜乘风掀开帘帐,在下马车的同一时刻,也连带地打开手中的油伞,这毒辣 的阳光像是会啃噬皮肤的害虫,晒到他身上是不打紧,就怕晒伤了他的梅儿,他 可就心疼了。 他迈开步伐,拾阶朝着余园大门而去,当最后一步定在朱红的大门前时,两 扇门应声而开,彷佛早就算计好时间,等候杜乘风的大驾光临。 「大公子,您辛苦了,还劳驾您亲自接我们家梅姑娘。」开门的正是丫鬟春 枝。 「春枝,梅姑娘可准备妥当了?」他边说边踏进余园,这园子还是一如往昔 般绿意盎然、枝叶扶疏,可见得在陆家三位姑娘出嫁后,梅儿依旧将余园得照顾 得有条不紊。 「梅姑娘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春枝今日看起来脸色有些沉重,她尾随在 杜乘风身后,一直到快接近正厅时,这才忍不住上前又补上一句,「大公子,梅 姑娘心情很不好,前两天又派竹波连夜出城去办一些事,今天你又要带她前往苗 疆,春枝斗胆请求,不管如何,梅姑娘一定碰到了很麻烦又难以解决的事,你一 定要多帮帮她,尽全力地协助她,好吗?」 春枝的一番好意,却让竹波的行动不小心曝了光。 杜乘风不动声色,所有的盘算全在他脑中酝酿着,他很快就恢复正常表情, 笑笑地说道:「妳别紧张,没什么大事的,梅姑娘不在的这段期间,余园还得麻 烦妳多多照应,我很快就会把梅姑娘给带回来的。」 有了杜乘风的保证,春枝很快就绽开笑靥,心里头倒也舒坦许多。 当他由屋外进到屋内,甫一踏进正厅,便见元梅与哑叔正从后头走了出来, 陪在他们身边的,还有拎着一只蓝色包袱的丫头桂岫。 「哑叔,梅儿。」杜乘风礼貌地朝两位行注目礼。 「你还真准时,说午时就是午时。」今天的元梅,气色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略施薄粉的她,看得出已挥去前两天的阴霾,不再那样闷闷不乐,无所适从了。 「这件事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良心不安,当初要是坚决反对他们合伙,也 就不会牵连到这么多的人了。」杜乘风眉头深锁,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情,自责 甚深。 「事过境迁,就别再提了,能亡羊补牢,拿回多少就算多少吧!」她一直以 为竹波率先前往苗疆,将她的讯息传达给宗千鹤一事,深具信心,她不希望再让 杜乘风看到她心神恍惚,心摇如悬旌的样子了。 「妳放心,这两天我查过了,这些下游批发商,全是由苗王宗千鹤所管辖, 会集体将货品在同一时间内退回,并且以相同的理由中止合约,肯定是有其阴 谋存在,我相信只要我们找到宗千鹤,不难找不出答案来的。」杜乘风趋说越细, 本来心情稍稍平复的元梅,则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哑叔走过去拍了拍元梅的肩,为她注入了不少信心,接着将目光看向杜乘风, 并朝他比了个手势,要杜乘风一路上可要好好照顾元悔,要平安地带他离开,也 要平安地将她给带回来。 「哑叔,你放心好了,事情一办完,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了不想耽误行程,两人不再流连忘返,余园所有的奴仆下人们,一同送元 梅送到大门口,不少人都含泪挥手,舍不得元梅的离去。 这回到苗疆的心情,和上回去的心情截然不同,只怕事情要是其的东窗事发 而难以弥补,她哪里还有脸再踏进余园大门。 随着马蹄声哒哒作响,那些挥手的熟悉身影,渐渐隐没在街道尽头,她不禁 扪心想着,是不是自个儿的个性太倔了,要是好胜心没那么强,没有必要非赌赢 那口气的话,今天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样的局面了。 当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时,一双温热的大掌适时握住了她,她心一惊,杜 乘风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柔顺地轻抚她一头如乌绢般的秀发,两人在漫长的旅程 中,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或许,在冥冥之中,他已知道许多事,而他也知道,在 这个时候,无声要比有声好。 @ @ @ 经过十天的时间,在杜乘风的既定路程下,两人一路从苏州、经过安徽钢陵、 安庆,再转过赣、湘两省,于端午前三日,正式进入贵州省境。 车子一经过苗岭,来到名为麻江的小镇,此处四面环山、风光秀丽,到处都 是流水淙淙的低矮河床,远处还可见到河瀑冲击乱石、水花扑天,宛若银河倒悬 奇景,展现出贵州地形蜿蜒曲折的多重变化。 这一路风光明媚、鸟嚼蝉鸣,气候更是冷热适中、清风徐徐,加上杜乘风在 芭一妲十来天,完全抱着与元梅游山玩水的心情,对于那场退货风波,可说是 只字未提,以避免触及到她的情绪,坏了两人的雅兴。 而在元梅的心里头,则认为杜乘风已看穿她的心事,甚至于猜测出她前阵子, 偷偷前往苗疆与宗千鹤串通一事。 这样的绘声绘影,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会不时地作起恶梦,梦见杜乘风带 着三位妹妹和两位长老,一同前来找她兴师问罪…… 「杜乘风……」元梅尖叫地坐直起身,额上已布满一片薄汗,唇色几乎接近 惨白。 「白天让我陪着妳还不够,夜里作梦还这样想着我?」 深夜时分,杜乘风绕到元梅房间,想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稳,谁知道才刚替她 盖了被,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的同时,便见她喃喃呓语,接着,就起身坐起, 还大声呼叫着他的名字。 恶梦初醒的她,在如豆般的灯照下,见那张俊俏的脸蛋就在她面前,还坐在 她床榻上,连忙将身子往里缩,并提高警觉地问:「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不过是来看妳睡得是否安稳,顺便替妳盖盖被子而已。」他看她有如惊弓 之鸟,像极了做亏心事的偷儿。 「你……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不妨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事?」 这种压力让她快要喘不过气,她宁可对方有话直说,也不要像个老躲在暗处的鬼 影,吓得她成天疑神疑鬼,神经想不衰弱也难。 「梅儿,妳想太多了,我什么事都不知道,难不成……妳认为我应该知道什 么事吗?」他一脸不知其所以然,但习惯性地轻扬嘴角,却让元梅笃定地以为, 他根本就是佛口蛇心,存心耍着她玩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从以前到现在,你明明什么事都知道,从我认识你 的第一天到现在,我陆元悔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你说啊你……」她再也受不 了他那张虚伪的脸,抡起粉拳,像是鸣冤击鼓,咚咚咚地不断捶向他。 「妳做事虽然很谨慎小心,但往往都会沉不住气,要是妳这么在意的话,以 后我就尽量装胡涂,那总可以了吧?」紧紧握着那双充满爆发力的手腕,他展 现出过人的耐心,只希望她的火气能稍降一些。 尽量装胡涂? 「那照你的意思,岂不是……我的每件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我面前 却故意装傻装笨喽?」这也是她最气他的原因。 怪不得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传递给她一种他后知后觉的讯息,等到 她以为自己独占鳌头时,却发现他早已捷足先登,让她落得空欢喜的下场。 这样的情形,已经不只一次两次了,她大胆怀疑,这次她偷跑苗疆一事,他 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他在装傻,等着再看她一次笑话。 「梅儿,妳以为我是神仙吗?还是像个雅贼,一天到晚就偷偷跟在妳身边, 观察妳的一举一动?」他竖起八字眉,难得见他脸上出现无辜表情。 「你没那佛缘当神仙,倒是像个獐头鼠目、鸡鸣狗盗的小贼,老做些见不得 光的事。」一对蛾眉倒蹙,红润的嘴唇紧紧互抿着。 「就算是当个小贼,也是尽可能地想在暗地里守护着妳,不让妳受到一丝一 毫的伤害呀!」他双眸闪烁,说的倒是中肯切意。 「说话用不着跟我沾糖抹蜜,我已经没有那份感觉了。」 「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只要妳愿意,咱们很快就能再像从前一样,过着神仙 伴侣似的生活。」 「话可别说得那么早,等到我们俩哪天又意见不合了,你是不是又要在大庭 众广下,好好地损我一次?」想起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失面子一事,对于男 人的誓。言,再也不敢奢望了。 这个男人做事机深诡谲,在尚未达到目的之前,都会尽可能地百依百顺,等 到达到目的之后,又会完全地以自我的主观意识、正人君子的形象,拉拢身旁的 人,一起来施压于意见与他相左的人,他就是有这本事,让男人、女人都臣服于 他,以他那温顺的笑容,来掩饰内心狡猾多变的一面。 「就因为那一次,妳就将我判处死刑?严格说来,我再怎样的不是,也是为 了妳好,怕妳受骗啊!」 「哼,你没那么好心,你只想让杜、陆两家的人知道,你是绝顶聪明,你办 事能力奇佳,在两位长辈和众弟妹面前,表现出你大哥的风范,我说的一点也没 错吧?」她一语拆穿他的西洋镜,还伸出小腿,试着想把他的身子从床上踢开。 「你快回去睡吧,反正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别想你的奸计得逞。」 「妳又在说什么啊?」他的屁股死黏着床,还向前挪了几寸。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我来解释。」与其受他威胁,不如到 了苗疆后把话说开,将来腰杆子软一点、态度好一点,跟三位妹妹及两位长老好 好赔罪,相信他们不会给她太多责难的。 「梅儿,有时我总觉得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他大手一伸,不偏不倚地拉 住她的手,硬生生地将她从床榻的死角处,拉到正中央来。 「喂,你……你快放手,你别太过份……」两手两脚胡乱交踢交拨,纤纤细 腻的四肢,打在硬邦邦的肌肉上,对杜乘风来说,简直跟搔痒没两样。 「梅儿,妳再这样大吼大叫,万一吵醒了客栈里的人,让他们一窝蜂地全涌 到这儿来,那后果妳可得要多想想了,我呢,一个男人家倒是无所谓,妳一个黄 花大闺女,到时候要嫁人,我看恐怕很困难了。」他说得可是一点也不唬人,这 事要传开来,以讹传讹,到时看她要怎么做人。 「我嫁不嫁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算一辈子当个老姑婆,也不关你的 事。」 「妳现在不就是快到老姑婆的年纪,唉,三个妹妹都嫁得比妳早,我看除了 我以外,将来真有人想娶妳的话,铁定是冲着余园的财富而来的。」他火上加油, 这多少也在提醒着她,女人的青春是不能任意蹉跎的。 「杜乘风,我不嫁总行了吧,我……咳咳……」她玉手一指。「我就算嫁个 挑粪养猪的,也不会嫁给你!」 「冷静点,把身子咳坏了,我怎么跟哑叔交代。」 「谁要你去交代了!我的事跟你无关,用不着为了我而跟任何人交代!」越 说越是激动,元梅咬着唇,全身因愤怒而不停地发抖。 「好,不交代就不交代,梅儿,只要妳答应我,忘记三年前的那件事,让我 们尽弃前嫌,重新开始,妳要怎样,我全都依你。」为了让她不再活于过去的阴 影中,他得要当机立断,将事情做个了结。 「你让我好好想想,但请你先出去可不可以?」她不得不软化,杜乘风缠人、 黏人的功力她不是没尝试过。 「不可以,我一定要立刻听到妳的答案。」这女人总是不愿表现出屈服的态 度,他告诉自己,不能再由着她倔强下去,事情过了就过了,哪有让时光倒转, 重来一次的道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宁静无声的环境,却提升了杜乘风对四周的警觉 心,他隐约地感应到,有一股杀气正逐渐往梅儿的房间而来。 「你……」 「嘘,别说话!」他行动敏捷地吹熄桌上的油灯,并且在一群黑衣人冲进元 梅的房间之前,先行拿起兵器,带着她跳窗离去。 果不其然,一记破门声就在耳后响起,两人迅速绕到马厩牵出一匹快马,就 着月色,一路朝向林子而去。 他们怎么想也想不透,在这穷乡僻壤,他们到底是招惹了谁,为什么会有人 暗夜想要袭击梅儿,这些人的目的,究竟为何而来? 一连串的疑问不停浮现在他脑海,然而,随着后头不断传来的哒哒马蹄声, 杜乘风不敢再多做想象,他策马入林,奔驰在碎石小道上,并且急速往最隐密的 林子而去……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