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杜乘风,你在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被当做小山猪扛在肩上的元梅,不停摇晃着四肢,就是希望能赶紧从这男人 的肩上下来,可是她越是挣扎,杜乘风越是不放她下来。 「如果妳不想要我当街打妳的屁股,妳最好乖乖把嘴给我闭起来。」他说得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杜乘风,你敢!」她对着他的后脑勺瞪了一眼。 「梅儿,妳应该很了解我敢不敢!」他没有发出任何咆哮的字眼,但那声音 不怒自威,更是让人不敢随意造次。 她确实相信他敢,这男人脸皮厚到连炮火也轰不透,还有什么好不敢的呢? 「杜乘风,你到底想怎样?」她实在是黔驴技穷了,不管她怎么跟他斗,怎 么躲他、闪他,最后一碰到他,就只有乖乖认命听话的份。 「跟我回杭州,嫁给我杜乘风当妻子,替我管好进园的帐,就这么简单。」 他双手压着她的小腿肚,在她还没好好回答之前,没有让她下来的打算。 「你想得美,你们进园的帐关我什么事,我干什……喂,杜乘风,你的手给 我放在哪里?」 「妳要再这样大声嚷嚷,到时候丢脸没面子的人是妳!」他轻轻地在她的小 屁股上拍了一下,以示警惕。 「我要大声嚷嚷还怕你不成?你这无赖、王八蛋、讨厌鬼……」骂到一半, 突然间杜乘风就这么听话地将她给放了下来。 咦?他怎么那么好心真把她给放了下来,元梅颇感好奇,原来这家伙还真怕 人骂! 「想不到你还会怕人骂呀……」当她说到一半时,发现这地方好象是个菜市 场,熙来攘往的人群都被她刚刚那像是疯婆子般的叫骂声给吸引住,全都将目光 朝她身上投了过来。 「继续呀!」杜乘风双手交叉在胸前,礼貌地请她继续发表高论。 「我这……」她左看看、右瞧瞧,那杀猪的老伯在看她,卖菜的婆子也在看 她,就连卖糖葫芦的小哥也瞪大眼猛盯着她,成了万人瞩目的她,哪里还敢表现 出飞扬跋扈的嘴脸。「走……走了啦!」 「不骂了?」 「我……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她挤着笑,一边对着杜乘风咬牙切齿, 一边还得对周遭的百姓强颜欢笑。 「行,不过妳要过来,挽着我一起走。」抓到机会,他得好好把握。 「你……你别得寸进尺……」 「我的寸呢?我连寸都得不到,哪来的尺?」 元梅一急,打算转头就走。「你不走我走,你就慢慢地站到天黑吧!」 「妳要是走了,我很怕妳身上没了盘缠,该怎么走啊?」他倒是气定神闲, 悠闲自在。 元梅心一惊,忙在身上摸来找去,这可恶的家伙,一定是在扛起她时,顺手 牵羊将她的荷包给扒走。 「杜……杜乘风,把钱还我!」 「可以,那妳就走过来,带着幸福甜蜜的笑容,挽着我一起走。」他把她的 荷包放在手掌心捧着耍着,被动地等她决定。 「幸福甜蜜的笑?我……我不会!」 「妳会的,三年多前,咱们不也是这样到灵隐寺去,妳挽着我的手,来到飞 来峰前,从青林洞到法云弄这条路上,我记得妳边走边笑着,那时妳散发出来的 笑,就是幸福甜蜜的笑。」他记忆犹新,与元悔过往的点点滴滴,他长忆心头。 这段话连带地也勾起元梅那段青涩但甜蜜的往事,那时两人经常往返苏、杭 两地,游遍两地的秀丽名胜,诸如杭州的西湖、灵隐寺、飞英塔,坐着画舫游富 春江,以及在苏州的四大名园、寒山寺、游太湖,太多太多的回忆,如今全都浮 现脑海,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好,不过我告诉你,只能走到前头的字画铺,多一步也不行。」 「可以。」有总比没有来得好,至少,两人的关系可以再向前跨进一步。 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元梅当然不好反悔,当她一想到要走到他的身边,像 以前一样挽着他的手时,一股甜甜的感觉涌了上来,浸得她心头一阵暖和,心也 跟着狂跳了起来。 她越走到他面前,那种既期待又别扭的矛盾情结,让她小小的手心,不停冒 着冷汗,她一直在思索着,为什么杜乘风能把两人之间的往事,记得这样清楚, 他是真的还爱着她,还是只想满足个人的成就,看她臣服于他呢? 看他那张俊脸又在若有似无的笑,她又犹豫了,当她停下脚步,再度抬起头 来看他时,突然间…… 她发现他的表情由笑转为震骇,俊美的五官也出现明显的变化,那是一张撕 心裂肺、狰狞痛苦的表情,瞳孔也在瞬间放大起来…… 接着,市集间便出现一片混乱,一匹快马冲上前来,将往来行人吓得两旁逃 窜,一名黑衣女子坐在上头,飞快地来到两人跟前,目露凶光,语气森泠地说道: 「这只是给你一点教训,警告你别再多管闲事!」 说完,她又恶狠狠地看了元梅一眼。「妳也一样,最好别再跟宗千鹤有任何 瓜葛,否则下场就跟他一样。」 一记马蹄飞扬,只见黑衣女子丢了两句话后,便又匆匆离去。 「你怎么了,你……你没事吧?」她快吓死了,这黑衣女人丢下那句什么「 下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没什么事,妳答应我,要……要挽着我的手走,那快点呀!」他 说这话怎么唇色发白,连脸上的血色,也像是一点一滴被抽去。 「你……你真的没事?」她几乎不相信他说的话。 「真……真的,快点挽着我的手,还有……我要看到妳幸福甜蜜……的笑。」 他咬着牙,脸部开始出现阵阵抽搐。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好照他的话,来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走 着。 只见杜乘风每走一步,脸上的表情便出现极端的痛楚,就连脚步也虚浮摇晃, 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妳……妳笑给……给我看看,好不好?」他额上的汗不停流着,眼神开始 出现模糊。 元梅整个人全慌了,谁能告诉她,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变了 就在她牵强地扬起一抹笑时,杜乘风彷佛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她身上跌扑上 去,她勉强地撑起他,赫然发现,在他的颈椎处,有一根细长的银针,正深深地 插在上头,怪不得他会出现反常的现象。 「谁……谁来帮忙啊!」元梅抱着杜乘风逐渐发冷的身躯,不停地喊着,这 一刻,她忽然发现,她不希望他死,真的不希望他死: 他中毒了! 一种流传在摇族里的古老神秘剧毒,其毒素最大的成份,曰三种罕见的野生 红蝎。 这种红蝎的毒性,比起一般的黑蝎还要毒上数倍,一旦被螫上,若不及时找 到解药,即使能以针炙或打穴方式,暂时避免毒液回流到心脏,但时间一长,也 会造成四肢瘫痪,嘴歪眼斜,终生无法说出话来。 她先以打穴方式,阻止毒性向脑部蔓延,接着再封住风池、天柱、膈俞等几 个重要穴位,让带毒性的血液,能以最慢的速度流向心脏,但这只是暂时性地保 住他的性命,根本之道,还是要找出解药,才能真正救回杜乘风的一条命。 所幸在路人的帮助下,来到位于西大街口百年药草大铺,店铺主人的祖父, 同样在昆明悬壶济世已有三十年时间,可说是西南一带,赫赫有名的一代老神医 夏逢春。 然而这位老神医遇到这样的疑难杂症,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斗大的汗珠将 他的镜片蒙上一层白雾,锁紧的眉头依旧不见任何松开迹象。 「这毒性来得猛呀,连我下的针也全变黑了。」夏逢春从杜乘风的身上起针 后,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神医,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不管用多昂贵的药,我都在所不惜。」 元梅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以往的自信,取而代之的是严重的恐惧与不安。 「姑娘,问题不在于药材昂贵与否,而是这种蝎毒,不是靠药性就能控制得 住的。」夏逢春很仔细地把问题的症结点说给元梅听。 「你们药铺开得这么大,又是西南第一药材的输出站,你跟我说……你这里 没有解毒的药,你……你这能骗得了谁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早已热泪盈 眶,枯槁的双目,看不到旧有的神采。「你不要骗我,你千万别骗我,我不准他 死!」 「姑娘,我只能尽力救治他,这种难解的奇毒,若没下毒者的亲自独门解药, 我看……光靠针灸延缓他的毒性蔓延,可说是有限啊!」夏逢春一脸无奈,难得 出现束手无策的表情。 「有限……你说的有限是什么意思?」 「七天之内,毒性就会冲开下针的穴位,一旦毒血流入心脏,到时伤患将会 七孔流血,暴毙而亡。」医者医心,夏逢春本来是不怎么想说,但这件事迫在眉 睫,他倒是希望元梅能及早做打算。 「暴……暴毙而亡……」她整个人全瘫掉,双目无神地不知该看向何方。 脚步虚浮地走到杜乘风身边,躺在床榻上的他,看起来是如此安详,那张老 是带着得意自信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只剩苍白的脸孔,及泛着毫无血色 的薄唇。七天!他的生命只能燃烧最后七天,七天过后,要是再没有独门解药, 那乘风他,他就…… 天啊,她不敢再往下想,这是多么可怕的期待,她从没想过,有天失去他后, 她的生活,将会是转变成什么样,没有人再与她竞争,而她的好胜心,也相对地 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姑娘,这几天老朽会努力调配阻止毒性蔓延的解药,只希望这一切能对他 有所帮助。」夏逢春不敢打包票,也只能为元梅注入一些些的希望,让她能有勇 气,渡过往后这七天的时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昆明的气候,总是瞬息 万变,特别是在端午前后,更是梅雨纷纷、细雨不断。 连下了两天雨,将窗外的扶桑与杜鹃,洗涤得更加娇艳,但窗外是冷的,窗 内也是冷的,死寂的氛围,始终笼罩着这一方小小的斗室。 夏逢春的独生孙女夏鸳儿,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娃,长得胖胖甜甜,红通通的 柿子脸,配上圆滚滚的身材,加上一颗慈悲的好心肠,是个人见人爱的小菩萨。 自从杜乘风住进来之后,她就陪着元梅,看头顾尾的,给予最适当的协助, 她和元梅一样,同样担心杜乘风的安危,不过她年纪尚幼,熬了一天的夜下来, 早就已是呵欠连连,有时撑不住就在一旁打起盹来,这点看在元梅的眼中,对她 的心意,真有说不出的感激。 窗外的雨依旧滴答滴答落个不停,叫人心烦不已,紧跟着傍晚又起风,更叫 人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在这样的环境下,又看着杜乘风那张苍白平静的脸,更是叫她茫然若失,这 是她活到这把岁数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样手足无措。 那个黑衣女子好狠呀,竟然用这种泯灭人性的剧毒,究竟他跟她有着什么样 的深仇大恨,要如此这般致他于死地,她猜不透也摸不着。 加上这个男人,被暗针伤了也无动于衷,还嬉皮笑脸地跟她逗乐,直到毒性 真的开始蔓延开来,才支撑不住而倒了下来,他好傻,傻得令人想把他抓起来好 好骂一顿。 她的手一刻也不离地紧抓着他,那手曾几何时,竟也变得好冰好冰,甚至冰 到发青,她除了不停搓揉外,还放在自己的颊边,赐予温暖,热泪滑过他的指缝, 但融不开他身上的寒冰,那股寒气,依旧没有一丝回暖的迹象…… 「杜乘风,你不能这样就走,我没赢你一次之前,你都不能死,你不是很神 通广大,为什么这次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快点起来,听见没有……」她声嘶力 竭喊着,但床上的男人,除了以绵密的呼吸声响应她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四周,除了窗外的雨滴声外,就是一阵一阵的风声,烛火忽明忽灭,像是杜 乘风此时的宿命,如风中残烛,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你醒一醒好不好,我不跟你斗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跟你斗了……」从最 初的哭喊,到此时的妥协,元梅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她什么都不再多想,只 要他能醒过来,做什么她都愿意…… 这时,窗外雨势暂歇,一道圆滚滚的身影缓缓踏进屋内。 鸳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动作谨慎地来到元梅身边,肥嫩嫩的小手轻轻地将 饭菜放妄,接着又蹑手蹑脚来到元梅身后,将头一探,偷偷地看着那一动也不动 的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陆姊,该用晚膳了!」她发现到她双眼苴愣愣地一动也不动,才确定她是 醒着的。 元梅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双带着血丝的眸子,依旧无神地望着。 「陆……陆姊,晚膳给妳端来了,妳……赶紧先吃了吧!」她鼓起勇气,大 胆地趋前一间。 「我不饿,妳替我端出去吧!」她连头也没抬一下,甚至连回答鸳儿的意愿 也不高。 「不行啦,这两三天妳几乎没吃到什么东西,爷爷说妳要再不吃点东西,到 时候杜大哥治好了,妳反而累倒那就不好了。」她实在没办法再看元梅这样下去 了,哪有人可以这样整整两天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会撑不住的。 鸳儿说的这句话,忍不住让元梅喃喃自语,念了起来。「治好?能治得好吗? 如果真能治得好,我累倒了又有什么关系……」 「陆姊,妳不要老是这么悲观,爷爷只是说很难治,也没说治不好啊,以前 也有好多病人本来都治不好,爷爷就会写在本子上,等到有时候兰姊一来,爷爷 就会把这本子拿出来给兰姊看,经过兰姊一指点,下次爷爷再碰到这种病,就会 治了耶!」鸳儿说得兴高采烈,当她特别说到兰姊时,脸上那愉悦的神情,更是 飞上了天去。 元梅的注意。 「鸳儿,妳说的兰姊,指的是什么人呢?」她目光专注,战战兢兢地等待鸳 儿接下来的回答。 「她住在安徽黄山的太平城,每年总有两回来咱们昆明采购药草,她总是说 爷 爷这儿的药草又好又实在,还说爷爷烘焙干燥的技术一流……」 「我不是在问妳这个,我是在问妳,妳口中的兰姊是不是姓陆,叫陆探兰?」 她突然间大叫出声,使得鸳儿的小肥脸上溢满惊慌。 「是呀,妳怎么知道,妳认识她吗?她真是个好姊姊,妳说对不对?」鸳儿 喜 不自胜,沮奎局兴地拍手跳了起来,砰砰砰声音,就像在拆房子一样。 「妳安静点,告诉我,她什么时候会来昆明,妳说每年有两回,都是在什么 时 候?」她拉住情绪过度激动的鸳儿,屏气凝神,等她回答。 「好象是……」她若有所思,小柿子头左摇右晃的。 元梅整颗心就像要爆开似的,两只手紧张得频频出汗。 「好象是……」她又把头儿一偏,小圆脸上满是思索。 「到底她都是在每年什么时候来的?妳快说啊!」 「是……」她脸上笑容一堆,紧接着便急转直下,说道「嘻嘻,我忘了!」 「什么,妳忘了,这……」她暂时不与鸳儿强辩太多,匆匆交代她一句话后, 便疾步如风地朝外头而去。「妳先替我照顾一下,我马上回来。」 「陆姊……妳到哪去呀?妳……」看着床上还生死未卜的社乘风,她急虽急, 但只能乖乖等着,半步也不敢离开。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