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天晚上,元梅与杜乘风前往陶府后门,打算将竹波接回时,没料到,两人 一直等到快天亮,依旧不见水灵将竹波给带出来。 这样的结果,无外乎是水灵的行动失败,要不然,便是水灵临时阵前变卦, 倒戈向着陶深去了。 这两种可能,都让整个长生药铺,弥漫着一股焦虑的紧张气氛。 隔天下午,药铺外头,便出现一大批隆重华丽的马队,光是那阵仗,就够让 路人,全都驻足围观,每个人都翘首引颈,想看看那金漆檀木轿内,究竟坐着什 么样伟大的人物。 这位不速之客,带着整整十大箱的贺礼,排满整个长生药铺的前厅,上头还 用红色朱漆写着‘百年好合’四字,看起来,应该是为了前来祝贺之用。 陶深来了! 替长生药铺打杂的杂役万福,目睹到这样庞大的马队,错愕地不知是该叫还 是跑,只好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厅去禀报。 ‘这家伙选在这时候来,肯定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夏逢春料准,陶 深打算在回春大会前,先来下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惹上他是相当相当不智的举 动。 ‘我们要在这时候跟他碰头吗?’元梅有些迟疑,特别是想到接救竹波的行 动失败,更加认为还是不见为妙。 ‘都已经登门拜访了,我们要是不出去见他,岂不有失礼数?’杜乘风倒是 淡然处之,认为该来的,避也避不掉。 ‘但是他这趟前来,带着这么多贺礼,我们要是没万全的准备,就贸然接见, 会不会着了他的道?’探兰也认为不宜在这时候去犯这头正在冒火的黄鼠狼。 ‘兰儿,我想再怎么孤陋寡闻的人,一听到夏侯军,也应该会三思而后行吧!’ 夏侯虎巨大的身影壶立在探兰身旁,自信的脸庞,让所有人的精神,全都振奋起 来,更有信心面对这不怀好意的家伙。 ‘我就不信他能对咱们怎样,万福,请陶先生到正厅去,奉茶好生伺候。’ 杜乘风决定去接见陶深,看他要耍什么猴戏,他照单全收。 ‘是,小的这就去。’万福先行告退,所有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朝着 前厅而去。 正厅中,陶深愉悦自在地,端起茶碗细细品茗。 他的态度悠闲,没有一丁点烦躁与焦虑,眼神中还不经意地藏着诡异的笑, 彷佛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打定了要给这票人难忘的迎头痛击。 打从元梅趁着陶府大火溜走之后,他就下令彻查整个府邸的奴仆与丫鬟,想 当然耳,并没有人会承认放走元梅这件事,就连水灵也装做无辜状,吓得跪在地 上大哭,说她也是被元梅所骗,才不小心让她溜走,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可怜 兮兮的样子,还真差点骗过陶深。 不过即使水灵再怎么道高一尺,碰到魔高一丈的陶深,一样得乖乖臣服,当 晚,她偷偷溜到后花园的别院,想救竹波出来时,就被陶深所派的两名家丁,给 当场活逮个正着。 图穷匕见,水灵当然是百口莫辩,当场被陶深打得半死,以至于杜乘风和元 梅两人,苦等到天明,也不见两人的踪影。 被水灵这么一整,加上要娶陆元悔的消息都已传了出去,两种羞辱加诸在他 身上,让他怎堪就这样白白被人看笑话,于是想了想,打算先来个下马威,让他 们知道,他陶深可不是个可以随便惹得起的小角色。 ‘陶老板,今日大驾光临,可说是小铺毕生的荣幸,要来怎不先通知一声, 我也好到外头去迎接啊!’夏逢春以主人的身份,先行走在前头。 其余的人鱼贯而出,特别是元梅,还沉着气保持风度,敛裙福身,向陶深简 单地行个礼。 ‘陶老板,家中失火的情形,没有很严重吧?’ ‘唉,托你的福,没被烧个精光,实属万幸。’陶深皮笑肉不笑地响应,目 光很快地扫了所有的人一遍。 他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发现在元梅和探兰身边,各有一位称头的男人,那英 气逼人的模样,十足地将他自个儿的蠢样给比了下去。 ‘眼下这两位公子,想必就是两位姑娘的亲密伴侣喽?’陶深刷开丝绢扇, 轻轻地摇煽起来。‘在下曾听说,探兰姑娘嫁了个草莽,还远从繁华的苏州,嫁 到了蛮荒偏僻的黄山,不知此事是否为真?’ 当年,他也受过探兰的羞辱,那股怨气仍存在心中,至今难忘。 听到这句话,夏侯虎鹰眼圆瞠,忍不住胸口那股浊气,准备上前先赏他两拳 吃吃,但及时被探兰给阻止,避免了一场争端。 ‘黄山钟灵毓秀,地灵人杰,才能培养出像我夫君这么好的人才,陶老板也 许修为不够,才体会不出这股清新正直之气吧!’探兰为夫君解围,讽刺的意味, 可让陶深咬着牙,却还得很有风度地笑着。 这陆探兰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要怪就怪自己色欲上 了身,才会被当场遭拒,他犯不着连探兰也算上一份,真正该算帐的,应该是 让他丢脸丢得更彻底,颜面尽失的陆元梅与杜乘风吧! 陶深深吸一口气,忍下被羞辱的怒气,他调整了呼吸,重新将笑脸摆上,将 目标转向元悔。 ‘不知梅姑娘对于诚信二字,作何批注?’ ‘按照字面之义,乃诚实与信用。’她不慌不忙,目光毫不闪避。 陶深收起绢扇,用力朝掌心一拍。‘很好,好个诚实与信用,想不到堂堂的 余园主人,嘴巴光是会说,但做出来的一举一动,却是差强人意,很明显地,这 应该跟家教问题,有着极大的关联。’ ‘陶老板说得正是,就是因为家教甚严,才会教导元梅懂得如何知难而退, 记得爹爹曾经说过:利不可以虚受,名不可以茍得,像陶老板这样白手起家,胼 手胝足的有为男子,元梅怎好占尽便宜,坐享其成呢?’她这话是明褒暗贬,既 保留了陆家的面子,也暗讽了陶深尽取不义之财。 好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陶深原以为可以用品德操守来好好羞辱元梅与整个 陆家,想不到,她还反将他一军,搞得他颜面尽失。 ‘梅姑娘何须谦冲自牧,谁不知苏州余园在您的管理之下,也可算得上是江 南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比起其它自命清高,却暗地里偷鸡摸狗的商家,还来得 正派多了。’陶深打蛇随棍上,拐了个弯,将矛头转向杜乘风。 在几年之前,宁波有户陈姓人家,开了一家规模相当大的米行,由于经营严 谨、管理有方,因此,很快地就在江南一带,闯出一片天地。 当时的余园,是宁波陈家的唯一对手,两家在竞争策略上,还算是君子之争, 当时,杜乘风为了让元梅这场仗能打得轻松些,暗地里买通一些下游批发商,让 他们转而购买余园的米粮,以每买一公石,就多补贴三两的价格,让宁波陈家的 老主顾全部阵前倒戈,转而向余园靠拢。 这使得宁波陈家生意一落千丈,很快就被债主逼迫,使得这一家子七口,远 走苗疆,从此隐姓埋名,不敢再回到江南。 此事经过一些米商口耳相传,才知道这件事是杭州进园在偷偷帮助苏州余园, 不过,大家都畏于杜乘风的精明干练,在地方势力庞大,没人敢跟他唱反调,因 此,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半年过后,也就没人再提及。 这件事,对于在商界活络的陶深来说,当然是印象深刻,他早就抓准这一点, 打算来好好践踏杜乘风的尊严。 ‘这样的人格,梅姑娘若是还觉得可以倚重,陶某也无话可说,只是替梅姑 娘感到惋惜,竟将终身大事,托付给这样一个专走暗路的男人。’他说得很平淡, 说话的当儿,还偶尔听见从鼻孔发出的冷哼声。 这些话就像是万支毒箭,全部朝杜乘风身上射来,打算将他射得千疮百孔, 一口气也不让他多留。 但见杜乘风先敛住气,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大发雷霆,接着才慢慢响应。 ‘陶老板,不知你指的自命清高,暗地里偷鸡摸狗的,是哪号哪门的人家啊?’ ‘需要我挑明着说吗?’一抹恶毒的笑,飞上了陶深的嘴角。 ‘陶老板但说无妨,杜某也正想知道呢!’ 谁人不知,陶深口中所说的那户商家,正是杭州进园,此事是因为杜乘风想 帮元梅,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怕真把此事搬到怡面说,势必让杜乘风的尊严, 被糟蹋得体无完肤。 ‘陶深,你我之间的事,别牵连到不相干的人。’元梅极力维护,不让他污 辱到杜乘风的人格。 ‘既然做了,何必还怕人家知道呢?’他泠哼一声,目光有如正在吐信的毒 蛇。 ‘陶深,你……’ ‘梅儿,就让陶老板说,我倒想洗耳恭听,是谁这么表里不一,无耻之尤?’ 陶深看到杜乘风死到临头,还逞强出头,一点也没受到他的威胁而影响,于 是便站起身,用扇柄指向杜乘风,这时元梅也走上前,怒眼瞪视着陶深。 ‘陶深……’ ‘请梅姑娘不要从中阻晓。’陶深举起手喝阻了元悔的发言,双眼如猎豹锁 住猎物,死盯着杜乘风不放。‘不知杜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宁波陈家,是怎么在 一夕之间财尽人散,仓皇从苏州逃出,从此人去楼空?’ ‘知道,这一切都是杜某所为………’他见到陶深打算开口,立刻往下说道: ‘但想必陶老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宁波陈家曾有两次销往江西、湖南的新 米,以糙充白,以次充好,还企图栽赃给余园,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幸而在下 暗中查出,才避免余园商誉受损,杜某这么做,也不过是讨回一个公道,何来愧 疚之口?’ ‘哼,听你一派胡言。’这件事,陶深压根没听说过,他当然矢口否认,说 什么也不相信。 就连元梅,也不晓得曾经发生过这件事。 ‘如果陶老板不信,可以到江西广顺堂,湖南进发堂及祥生米行去问问看, 当时在下刚好正在巡视此两省的布庄,才发觉到这件事,宁波陈家今日会有此下 场,可说是怨不得人。’杜乘风将此事一直放在心里没说,就怕一说出来,元梅 又会觉得自己老是后知后觉,但今天局势如此,他不说也不行了。 ‘你……’ 她再一次感到气馁,似乎在她的生命中,所有劫数全是杜乘风暗中替她化解, 而她还不断给他找不同的麻烦,这下,更让她觉得自己的渺小。 只怕,要再处处与杜乘风争高抢胜,仅仅为了表示自己过人的能力,无非是 徒增他人看自己的笑话罢了! ‘不过是恰巧碰到,举手之劳罢了,所以才没告诉你。’他看着元梅的自信, 就像是逐渐融化的冰山,一点一点倾倒当中,于是立刻来到她身旁,紧紧地往她 腰际一环,温柔地看着她。‘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像有些人,做 事处处只想着利益,那才是世间一大悲哀啊!’ 这句指桑骂槐的话,大伙心知肚明,说的究竟是何人。陶深看着每张浮动的 嘴角要笑不笑的,一时恼火,对着身旁的手下,严声一喝。 ‘哼,咱们走!’陶深见羞辱杜乘风不成,反而被狠狠猛刮一顿,气得脸色 发白,一刻也无法多留。 只见他一离开椅子,杜乘风与夏侯虎便快步走上前去,打算拦住他的去路, 两旁护卫见状,也在第一时间赶前护主,不料,却被邵威一把亮晃晃的银刀给架 在颈子上,一时之间,肃杀之气,弥漫整个厅堂。 ‘怎么,人多欺负人少?’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大胆的拦住他,以至于身旁 才带着两名护卫,没想到,这些人竟胆大包天到目无法纪的程度。 ‘没错,就是想人多欺负人少!’ 只见元梅带着甜美的笑走到他面前,重重的一拳,直接往他鼻梁上挥了过去, 来不及防备的陶深,那管高隆的鼻子,就这样被打歪一边。 他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疼得苴喊爹叫娘,眼泪与鼻血齐下,可见得元梅下 手,一点也没考虑到,会不曾闹出人命。 ‘你……你们这两个混蛋……还不……不过来救我……’疼得在地上鸡猫子 鬼叫的陶深,边哭边叫着那两名杵在一旁的护卫。 被一把钢刀抵住脖子的两名壮汉,在邵威的看顾之下,哪敢动那么一下下, 他们只能静静地看着主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却是爱莫能助,一点忙也帮不上。 ‘你还有体力叫救命嘛,你这丧尽天良的人渣,留你在世上,真是人间一大 祸害。’元梅像是发了疯似的,对着躺在地上的陶深,又是蹬又是踹,一张洁净 俊美的脸庞,此时也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梳理好的发冠,更是散乱地像个女鬼 一样。 ‘住……住手啊……’向来一白同一。同在上的陶深,这下也只能满地学狗 爬,钻到大圆桌底下,死都不敢出来。 ‘出来,信不信我拿刀戳你出来?’元梅弯下腰,看着在桌子底下发抖的陶 深。 ‘我说……梅大姊……’ ‘你说什么?’她随手拿起一个花瓶,准备朝桌子底下丢过去。 ‘不……不是,我是说梅姑娘,你……你大人有大量,你……你就饶过我吧!’ 陶深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跪着向元悔不停求饶。 ‘要饶你可以,你给我听好,现在马上将竹波和那个叫水灵的丫鬟交出来, 听见没有?’趁这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谁……谁是竹波啊?’他开始装胡涂,一脸不知情状。 ‘欠揍,看我不把你的牙全部打掉,你不知道我的厉害。’元梅正想钻进圆 桌底下时,陶深急忙地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往屋内的一处小角落爬了过去。 杜乘风看着元梅似乎过度激动,忙冲上前去抱住她,免得她一时控制不住, 真闹出人命来,那就惨了。 ‘梅儿,冷静点。’ 陶深这次可说是估计错了,他万万也想不到,以往温驯可人、温柔婉约的陆 元梅,会一下子全变了样,变得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下真是水淹农田,蚀本大了。 ‘好……我马上放人就是了,阿泰、阿茂,快去把那两个丫头带到这来,快 去呀你们!’他斜躺在地上命令着,脸上的红肿,让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两人领了命,拔了腿便往外头冲去。 ‘还有,后天有一场什么盛宴,别忘了要去参加?’她更进一步,抓住他的 衣领问道。 ‘就……就那个回春大会嘛……’ ‘听好,你要是敢爽约而没来的话,就最好从此别上街,一让我逮到,我会 让你这一生,永远都只能靠着拐杖走路,明白吗?’她整个脸朝陶深的脸部贴去, 还捏着他被打碎的鼻头,使劲用力的扭转。 ‘我……我晓得了……’再无反抗之力的陶深,像只被追着满街跑的老鼠, 一动也不动,只期望那两个护卫赶紧将人带来,好让他赶紧离去。 一个时辰过后,竹波和水灵总算被带了回来,元梅喜极而泣,抱着竹波不断 相拥着,这阵子来的压力,总算得以纾解。 而陶深这才连滚带爬,被两名护卫搀扶,狼狈地跑出长生药铺。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