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从铁胆和阿缎离开后,小惜变得十分沉默。 非鱼看了她一眼,掏出一封信,开始念道: “非鱼孽徒,接汝来信,吾心甚喜,汝在外逍遥快活乎?若已成亲,速速偕 妻归返芙蓉村。汝之师娘小欢已生一子,吾初为人父,手忙脚乱,要帮阿火岳父 种芋头、带弟妹游玩、为妻儿沐浴更衣,又兼有庙务,法事倥偬,汝师乃非三头 六臂,日渐操劳之下,形销骨毁,容貌日老,真乃呜呼哀哉。 “汝受吾之教养,当思感恩,如今为师的有难,当徒弟的理当义不容辞,纵 是关山千里,亦应以飞鸽之速返回助吾。若果如此,方为吾之乖徒也。汝之恩师 吉利手草” 非鱼念完信,朝信纸吐舌头,就像平时不服师父的“教导”,对他扮鬼脸。 “哼哼,这完全是孝女娘娘的口气嘛!写得像催命符一样。是啦,我是该回 去了,回去把师父气得更老!” 小惜坐在旁边,正低头为自己缝制一件道姑袍子,嘴角漾出了笑容。 非鱼见到她微笑,悬挂的心放了下来,愉快地折起信纸。“这信可要保存妥 当,万一哪天我师父出名了,他的‘墨宝’、‘真迹’可就值钱了,到时候我可 以发一笔小财。” “二哥要回芙蓉村,那我留在这儿,帮你守著孝女庙分坛。” “怎么可以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你当然跟我一起回去。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师 娘吗?现在多个小娃娃,你一定更想看了。” “我是很想见二哥的师娘……可是……”小惜摸上胸口,那里有小欢师娘亲 绣的八卦香包,二哥将这个护身符转赠给她,或许他当时是无心之举,但对她而 言,意义却是格外重大。 已经……重大到心头搁著一张爽朗的大笑脸了。 她注定是无法清心了。当尼姑时,为了旁徨的鬼魂流泪;当姑娘时,又为自 己的心事烦恼,要她五蕴皆空,实在难上加难啊。 唉!虽说人生免不了烦恼,可这种烦恼的感觉还不错,想著想著,就算作梦 也会笑出来…… 非鱼见她右手捻著针线,左手按住心口,目光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痴痴地朝 空气傻笑,不禁又为她担心。 难道她不想跟他走,是为了这儿的心上人? 正在猜测时,门口走进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书生,顿时令非鱼心生警戒。 “小观音,我今天来求你为我祝祷,保佑我明年考上秀才。” 非鱼凉凉地道:“你不用功,再怎么求,也考不上啦。” “咦?”书生脸色尴尬。“那个……我今天回去就用功,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非鱼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拜文曲星,来这儿求没用。” “可是……”书生眷恋地望向小惜。“小观音很灵,我来求她。” 小惜避开那痴缠的目光。来者是客,既然人家要她帮忙,她总得做点事。 “二哥,我来帮赵公子上个香,求孝女娘娘……” “小惜,今天不用你忙。这样吧,姓赵的,你不妨拈个签诗。” 非鱼不由分说,将签诗筒塞到赵书生面前。 “好吧。”赵书生只好抽了一支签,想要递给小惜,中途却被非鱼截走了。 “哇!下下签!”非鱼拿著签支,大惊小怪地乱叫,又翻了他的签诗谱。 “下下第四十四,江汉思归客,干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赵书生不解地道:“这是杜甫的诗,怎么变下下签了?” “我说你老兄不用功就是不用功。”非鱼摇头叹气道:“瞧瞧这里,干坤一 腐儒,这不是说你吗?成日只知道到外头踏青看美人,把家里的书放得霉烂了, 又怎能考得上功名?再瞧瞧这个永夜月同孤,是说你一辈子对著一颗月亮,孤孤 单单的,恐怕娶不到老婆了。” 赵书生大惊失色!“那……我请小观音消灾解厄……” “不不,你的命运这么糟糕,应该由我法力更高的非鱼天师来祈福。” “呃……” 赵书生只得接过小惜送上的三炷香,任由非鱼指挥,又拜又跪又随非鱼起舞, 最后终了,还如痴如醉地在功德箱丢下几枚铜钱。 赵书生拿帕子擦了汗水,仍眷恋地望著小惜。“小观音,那我明天再来了。” 非鱼抢著道:“孝女娘娘的法力可达一个月之久,你明天又来,恐怕会坏了 今日作法的效果,这一个月内必需闭门用功念书,方可再来。” “唔……”赵书生颇为为难,再看小惜一眼,这才离开。 送走赵书生,小惜笑了。“二哥,你别捉弄赵公子,他是诚心诚意来求功名, 你要给他一个希望。” “他临时抱佛脚是不行的啦,赶他回去念书才是正经的。”非鱼看著小惜的 笑容,心里一突,不可能吧?小惜不会看上这家伙吧? “这……如果他真的考上功名,跑来提亲,你会答应吗?”他开门见山问。 “二哥说哪儿去了,我不会成亲的。”小惜脸蛋微红。 “是了。”非鱼忙敲边鼓:“这姓赵的书生人品是还好,可是不务正业,个 性消极,不思长进,成日游荡,小惜你嫁了他会吃苦,就算你喜欢他,也千万不 能嫁这种人,二哥会再帮你物色一个好对象。” “二哥,别说这个……”小惜根本没把赵书生放在心上。 “小观音!”门口又走进一个轻摇折扇的年轻公子,叫得好不热情。 “呵呵!”非鱼迎了上去,把小惜挡在身后,笑咪咪地道:“原来是钱可通 大少爷,你前几次过来,不是被鬼打,就是让孝女娘娘生气,教我一支桃木剑不 知怎地就打到你手上,怎么你还敢来呀?” 钱可通正是偷摸小惜小手的花花大少,只见他色迷迷地盯住小惜。“只要能 见到小观音,再挨一百个鬼打,我也甘愿。” 无可救药了。小惜躲到非鱼身后,低声问道:“钱公子要上香吗?” “是!是!我就是来上香问孝女娘娘,看何时能迎娶小观音回家。” “什么?!”非鱼大声叫道。 “咦?我听说你在为妹子找对象啊。”钱可通啪啪猛打折扇,一副好不风流 倜傥的模样。“我钱大少爷家里开钱庄,银子是叮当叮当的进来,加上相貌英俊, 学富五车,这样好条件的对象去哪里找?” 非鱼转头看小惜,那目光似是在问:你喜欢他吗? 小惜只是抓紧非鱼的袖子,吓得直摇头。 非鱼放下了心,拍拍她的手背,回头笑道:“我说钱大少爷,我是小惜的二 哥,人家说长兄如父,要谈婚事,就找我说。” “那太好了!”钱可通合起折扇,很得意地道:“聘金一百两,非鱼天师你 说这够不够?” “当然不够了。我妹子是无价之宝,怎能一百两就卖断?” 钱可通脸色有点难看了,还不忘瞟向小惜。“娶妾花一百两,这可是空前绝 后的天价,就是因为她是小观音,所以才值这个价钱。” “原来你是娶妾?!”非鱼大叹一声。 “是啊,我娘说不能娶门不当户不对的姑娘,可我又很喜欢小观音,我娘也 想找个伴儿陪她念佛,于是允我花一百两娶小观音回家当妾。” “钱大少爷啊,我说你是娶老婆,还是买个会念佛的姑娘陪令堂?” “我当然是娶老婆了。”钱可通想绕到非鱼背后看小惜,却被非鱼挡住了, 只得啪一声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道:“可惜了小观音的绝色姿容,却配上这一 双长短脚,要求姻缘,必定难上加难。不过没关系啦,我不计较这些,让她进我 钱家当我的小妾,保证让她吃好穿好……吓!非鱼天师,你又拿桃木剑?” 非鱼一脸惶恐,睁大了眼看他的右手,惊慌地叫道:“哎呀!我……我是身 不由己啊!我不想拿……可是……”他的右手已缓缓举起桃木剑,又缓缓摆了一 个招式。“我的手自己在动?啊!一定是孝女娘娘附身了,她很不喜欢看见钱大 少爷你,知道你又在外头做坏事了,所以每回你来,她就要我打你一顿!” “别打呀!”钱可通吓得拿折扇挡住头顶,惨叫道:“我昨天只是踢我姨娘 养的大花猫一脚,我没做坏事啊!” “我也知道你没做坏事!”非鱼的桃木剑“自动”砍向钱可通,语气惊恐地 道:“可是孝女娘娘知道你做的一切……啊!要打下去了!” “救命啊!”钱可通逃避不及,头顶挨了一记。 “完了完了!钱大少爷,我又要打你了,你赶快逃吧!” “呜,好痛……那个非鱼天师,有关聘金……哎唷!” 啪!钱可通还来不及逃走,话也还没说完,手臂又被敲了一下。 非鱼紧张地拿桃木剑打来打去。“钱大少爷,不能再谈了!再谈下去,你会 被打死啊!” “呜,我还要留条小命继承我爹的钱庄啊!”钱可通脸色惨白,拔腿就跑, 婚事也不敢谈下去了。 “钱大少爷,别走啊!我还没打够呢!”非鱼追到门口叫道。 小惜按住桌面,不敢笑出声,抿唇笑个不停。 非鱼回到屋内,放好桃木剑,轻松地拍拍两手。“他敢再上门,我再打个过 瘾,教他爬著出去。” “二哥,你别这样唬人家嘛。” “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神跟鬼,逢庙必拜,我这是以毒攻毒,请出 孝女娘娘来管教他。”非鱼大声地道:“太过分了!怎能说要娶妾呢,他把我们 的小惜当做什么啊!” “二哥,别理他了。” 非鱼还是忿忿不平地道:“娶妻娶德,只要心地善良,能让我好生疼爱,就 算一只脚长、一只脚短,又有什么关系!何必说得像是施舍恩惠!小惜,二哥告 诉你,嫁这种人是绝对绝对不会幸福的!” 二哥为何如此激动? 小惜望著他的神情,那就像当初听到她有喜欢的人,一样的焦急。 二哥疼她,她明白,可她知道兄妹之情的分界,她更了解自己掌心那道横纹 的意义,绝不做非分之想。 小惜笑得十分柔美。“二哥,别为我担心了,你不是要讨老婆吗?” “我都忘了!”非鱼用力一拍后脑勺。“这是我这趟出门的最大目的啊!” “我也帮二哥注意了,很多婆婆介绍的对象都很好……” “不!我先妹子之幸福而幸福,你一日不成婚,我也不考虑婚事。” “二哥……” “小观音!”门口又有人喊小惜了。 “什么事?!”非鱼横眉竖目地转了身,准备再赶人。 “咦?非鱼老弟,你今天眉头怎地挤在一块了?” 来人正是石伯乐,他手上抱著他的三岁小儿子,后面照样跟了四个随从。 “是石大哥啊!”非鱼露出笑容,迎上前去,准备去抱小喜儿。“最近‘特 地’来找小惜的人太多了,每天就像赶苍蝇一样,赶也赶不完……小喜儿,非鱼 叔叔抱……呵,不理我?” “小观音姑姑!”小喜儿已经伸长了手,扑向小惜。 “小喜儿乖。”小惜抱了过来,揉揉那粉胖的小脸,笑道:“早上才去你家 教你念阿弥陀佛,现在又来了?” 石伯乐代答道:“我正好要出门,小喜儿吵著要见小观音姑姑,这就抱他来 玩了。” “小喜儿,想我呀?”小惜笑靥温柔,亲了小喜儿脸颊一记。 “嘻嘻!”小喜儿笑得合不拢嘴。 “啊哼?”非鱼瞪住小喜儿。虽说不该跟一个三岁娃娃吃醋,可瞧他腻在小 惜怀抱里,那副小人得志的骄纵模样,真是教他看不惯啊。 吃醋?他为什么会吃醋?嫌三餐吃的菜不够酸吗? 望著小惜那温婉的笑容,他突然想变成小喜儿,让她抱在怀里疼著…… 什么想法嘛!他拍拍头,又晃了晃头,从小食盒拿出一块糖。 “小喜儿,吃糖。”非得把他从小惜怀抱拐走才行。 “小观音姑姑,吃小喜儿糖糖。”小喜儿更高明,从口袋掏出一块桂花软糖, 笑嘻嘻地送进小惜嘴里。 “好。”小惜张口,微笑吃下。 “哇哼!”非鱼瞪了眼,把手里的糖扔进自己嘴里。 石伯乐在旁察言观色,笑咪咪地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嘿?!”非鱼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说。 他从来没跟别人说他们是结拜兄妹,别人听他们兄妹相称,自然就将他们当 成亲兄妹;可万一人家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却是孤男寡女日夜同处一个屋檐下, 会不会影响到将来帮她找个好人家? 咦?他什么时候要说一句话,得瞻前顾后考虑上老半天?! “我跟二哥是结拜兄妹。”小惜倒是答了出来。 “我就知道!”石伯乐开心大笑。 “你早就知道了?”非鱼问道。 “是猜的啦!瞧瞧你们俩,一样的圆脸蛋,一样的大眼睛,还有一样的黑头 发,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妹。可我老婆说,这叫做夫妻 脸,就像我跟她,成亲久了,天天对看,久而久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就一模一 样了。” “我们像吗?”非鱼望向小惜,而她也同时望向他。 四目相对,他大眼灼灼,她眸光羞涩,又不约而同移开目光。 石伯乐见状,又是笑道:“还有的人哪,是天生一对,就像非鱼老弟和小观 音,本来就长得像,好像是月下老人握好的金童玉女,送到人间的两处地方,等 到时候到了,就会碰头,然后……” “石大哥。”非鱼搔搔头,很难得的打断石伯乐的话。“上回县衙拿来的二 十两酬金,不知道大哥办好了吗?” “办好了!”石伯乐拍胸脯道:“有你石大哥办事,非鱼老弟尽管放心,我 自己再添上八十两,以孝女娘娘之名,到乡下布施白米,分放冬被,赈济贫苦百 姓,他们都很感动,保证赶明儿一堆人来这儿上香致谢喽。” “多谢石大哥善心。”非鱼和小惜齐声答谢。 “不用谢我啦,是你们厉害,帮衙门赶走厉鬼。可是……”石伯乐的笑容不 见了,换成凝重脸色。“非鱼老弟啊,我不是叫你别管衙门的其它事吗?这下子 可好了,你帮李甲的家人伸冤、找证据,上告到知府那儿,正巧巡抚来查案,刚 刚我接到消息,今早二府会审,当场无罪开释李甲。” “这好啊!”非鱼喜出望外。 “是很好,可是包子炳就不好了。他当初为了尽快断案,草草了事,硬是把 罪证不足的李甲判成冤狱。巡抚审案时,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很多老百姓都看到 了,面子实在挂不住。” “他判冤狱时,就已经挂不住面子了。” “唉!我是怕包子炳小心眼儿,将来找到机会,挟怨报复非鱼老弟你,这个 民与官斗,吃亏的总是小老百姓啊。” “比起人家的冤狱,我非鱼堂堂正正做人,不怕跟他斗。” “还是非鱼老弟胆识过人。”石伯乐说这话时,已经冒出一身冷汗。“我这 个贪生怕死的,就算要帮人家救冤狱,也只敢隐姓埋名,托人出面。”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考虑,石大哥顾及家人和事业,做事谨慎些,这没什么 不对。再看看我,一只鱼游来游去,一人吃饱全家吃饱,一人做事一人担,要是 出了事,也不怕牵连别人。”非鱼豪气地道。 “可你也有小观音妹子啊!” 小惜正在逗弄小喜儿玩耍,抬起头,眼眸清亮亮地道:“二哥做的,一定是 好事,小惜不怕出事。” 非鱼哎呀一声,他怎能忘了小惜呢。 然而小惜的话,贴心而坚定,彷佛让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就像他在前头冲锋 陷阵,她则在后头默默支持他…… “非鱼天师!感谢你救了我们一家啊!”门口挤进一堆人。 “是李甲和他的家人。哇!还有拿了白米的穷人家……”石伯乐的随从认出 这群人,忙著维持秩序。“别挤别挤!非鱼天师就在这儿。” “天师!感谢你呀!”众人劈哩啪啦跪了一地。 非鱼赶忙跳开,笑咪咪地指著墙上的孝女娘娘圣像。“这都是孝女娘娘的功 劳,大家要谢天、谢地、谢神明,可千万别谢我啊!” “感谢老夭!感谢孝女娘娘!” 小惜见来人众多,忙将黏人的小喜儿交还他爹,拿出香束点燃,一支支分送, 让这群善男信女虔心敬拜。 正在忙时,突然看到人群后面一个熟悉的脸孔,神色迷茫地看她。 “啊?”她心头一紧,几个月不见,爹似乎更苍老了。 年又魁见到小惜看到了他,脸色一变,转身就跑。 “爹……”小惜哽咽追到门外,却是叫不出声音。 非鱼穿起道袍,准备开坛祈福,见到小惜有异,也跟著跑到门外。 “怎么了?”他也瞧见那个擅于“逃走”的背影,一溜烟儿就转过屋角,逃 逸无踪。“是你爹?” “爹来了……”小惜流下眼泪。 “你爹会来看你,可见心里仍是挂念著你,他一定还会再来。”非鱼心疼地 拍拍她的肩头。“里头有人需要我们祈福,等忙完了,二哥再帮你找爹。” “好。”小惜抹抹泪,嘴角有了一丝微笑。 依靠著二哥,有二哥了解她的心事,她再也不会伤心难过了。 “非鱼天师,当初请你到衙门赶鬼,千拜托万拜托叫你保密,怎么现在全城 传得沸沸扬扬,叫我们大人面子往哪儿摆?” “又是面子?”非鱼瞧了李师爷那张狭长窄小的“面子”,摇头道:“当天 赶鬼,你们衙门一堆衙役、捕快在那儿,每人脸上一张嘴,我也控制不住,怎知 不是他们说的?” “大人警告过他们了,他们不敢说的。”李师爷郑重地道。 “你们也警告我了,我也没说啊。” “可是,城里传言,衙门就是贪污腐败才会闹鬼,然后又什么非鱼天师法力 无边,收妖降魔,连包大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不就是你为了招揽孝女庙分坛 的信徒,故意拿我们包大人做话题?”李师爷质问。 “市井传言你也信?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一只小虫可以变猛 虎;我没说的话,也变成我说的了。”非鱼故意唉声叹气。 “非鱼天师,这些事我们大人都不跟你计较。”李师爷拿出一个信封,放在 桌上推了过去。“解铃还须系钤人,这是十两银子,包大人想请你再到衙门做场 法事,以孝女娘娘之名昭告百姓,咱们大人乃是宋朝包龙图转世,公正不阿,铁 面无私……” 非鱼打个呵欠,将信封推了回去。“我又没系啥铃子,不知如何解开。” 李师爷忍著气道:“非鱼天师,包大人是看得起你,这才再请你做法事。” “哇!外面看得起我的人更多。”非鱼站起身,摆出送客的手势。“我妹子 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出去帮忙。李师爷,来来,这边走,我送你到门口。” “这是十两银子耶!”李师爷被非鱼半推半途地带离小房间,一眼看到神坛 前的功德箱,轻蔑地道:“他们一个角子、一点碎银的丢,你要多久才能积到十 两纹银?非鱼天师,你得好好想一想。” “他们有诚意,就算投一把青菜、一颗芋头下去,孝女娘娘也会欣然笑纳。” 一边说著,非鱼送客到门口,再把信封推回李师爷的怀里。“你这十两银,也不 知道去哪儿搜括来的,我承受不起啊。” 李师爷悻悻然收起信封,脸色灰败,无功而返。 非鱼咧开大笑容,进到屋子;小惜正拿起符水,喂了一个受惊的小儿。 “小朋友不要怕,孝女娘娘保佑你,大鬼小鬼都不见,让你平安快长大。” 她声音软腻腻的,轻握小儿的小手,又摸摸他的额头,几个轻巧温柔的动作 揉抚下来,那小儿已酣然闭上眼睛。 妹子得到他的真传了!非鱼颇为得意,突然又有个念头,若他是那个受惊啼 哭的小儿,让妹子摸来摸去,这该有多好啊。 送走感激涕零的娘亲和小儿之后,小惜收拾东西,心神不宁地问道:“二哥, 刚才你好像拒绝李师爷的要求?” “叫我以孝女娘娘的名义帮包大人说话,门儿都没有!” “他们会不会生气?” “生气就生气喽,还能拿我怎么办?” “嗯!”小惜用力点头,绽出微笑。 怕什么呢?就算有事,二哥也会保护她啊。 丝丝寒风从窗格子吹进来,轻轻摇晃了插在香案上的青翠竹叶。 “喂!别走啊!”非鱼的叫声从外头传来。“年伯伯……” 小惜焦急地跑了出去,只见非鱼追到了街头,左顾右盼,搔了搔头,又垂头 丧气地走了回来。 “我爹……又来了?”她平静地问。 “应该是他。”非鱼将手上的一包药材递给小惜。“我去药材行回来,远远 地看到他在门外张望,都怪我太早喊他,让他给跑了。” “二哥,不要紧的,我知道爹来看我,心里很欢喜;或许哪一天他想通了, 或是机缘到了,我们就会相认。” “下次我一定帮你盯牢你爹。”非鱼怜爱地揉揉小惜的软帽。 妹子的头发愈来愈长了,可她还是喜欢戴这顶帽子,拖著他的两条长辫子, 有空还会拆开来仔细洗干净,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彷佛是擦拭什么珍贵的珠宝, 也像此刻他摸在她头上,那种又怜又疼又借的呵护感觉。 “二哥……”小惜不再让他摸头,不好意思地挣开身子,打开药包。“我怎 么帮你处理药材?” “喔。”非鱼大掌空空的,若有所失,随即不自在地握握拳头。“画圆圈的 是伤风药,没画圈的是咳嗽药,你先磨粉,二哥再教你调符水。” “好。”小惜坐下来,准备她的工作。 “说起今天到药材行,老板娘本来要帮你作媒,对象是她的侄子,都说得差 不多了,他侄子也想过来看你,谁知道谈到你的脚,他侄子就不肯谈了,真是气 死我了,娶的是人,不是脚啊。” 小惜低头微笑,好像没听到非鱼的话。 “小惜,你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小惜眼眸清朗,笑容恬美。“我天生的长短脚,怎么 拉也拉不齐整,人家计较这件事,就算娶进门了,他们心里也是一块疙瘩,不如 谈不成婚事,大家都自在。” “那是别人没眼光,不懂得我们小惜的好处。”非鱼坐下来喝口茶。 “二哥,别为我花这么多心力,小惜只要跟著二哥,也是挺好的。” “不行啦!当初结拜时,二哥答应帮你找到爹爹,现在不只要找到你爹,还 得为你挑个好姻缘,我当二哥的才算是仁至义尽,鞠躬尽粹。” 小惜又笑了。“二哥,别再挑了,小惜不嫁就是不嫁。” “是因为……呃,有喜欢的人了吗?” 非鱼憋了好几个月,终于问了出来,否则老是瞧她偷笑、傻笑,握著毛笔或 桃木剑发呆,他可是会变成被敲得头痛的木鱼啊。 “是这个。”小惜第一次坦然地伸出双手手掌。 “是什么?”妹子的手掌有很多硬茧,他伸出指头去碰。 那轻柔的触感让小惜心跳加剧。她一双断掌这么明显,二哥怎会看不见? 她索性以右手食指划过左手掌心的横线。“这个。” “你的指头?该剪指甲了。” “二哥!” 小惜噗嗤一笑,再以左手食指划过右手掌心,轻轻地说道:“断掌。” “断掌?”非鱼扳起她的手掌,左看右看,上瞧下瞧,翻来覆去。“你断掉 的掌纹可多了。瞧这条,我猜是你第一次见到老哥哥,拿树枝划破掌心,留下了 一条白纹;还有这条,应该是被镰刀割伤的肉疤;你的手心一大堆高山和河流, 切来切去,断得可乱七八糟喽。” “高山和河流?” “这个是山。”非鱼按了按硬茧,再划过几道掌纹,笑容爽朗地道:“这个 是河流。就像人的一生,高低起伏,嗯……”他的指头从“高山”爬下来,再顺 著「河流“滑过去。”据本非鱼天师的观察,你已经爬过最辛苦的那座高山,此 时的运势正是顺流而下,一帆风顺,一日千里,鹏程万里啊。“ “就知道二哥会说好话。”小惜巧笑倩兮,那只大指头划得她掌心好痒,可 她又不想拍手。“真正的手相不是这么说的。” “是没错。你一定要说,断掌命薄喽?”非鱼微笑看她。 “相书这么说,别人也这么说,断掌的人命太硬,克父,克母,克……克夫, 终其一生,都不会幸福,所以……” “你为了不克夫、不害人,所以不嫁?” “啊……”被非鱼点出心事,小惜脸一红,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你很喜欢那个人,对不对?”非鱼继续问道。 唉!他是一定要关心妹子啦,可怎么这句话一问出来,他好像掉进了一坛黄 醋里,酸得他想流泪呢? 小惜的手这么好摸,他怎舍得让别人来摸她、捏她呢?万一把她捏出瘀痕, 让她疼了,他铁定立刻提著桃木剑赶去砍人。 急死他了!到底小惜喜欢的那个人懂不懂得珍惜她呀? 再见小惜双眸如醉,就像平时痴痴发呆的模样,难道又想到情郎了? 他急道:“小惜,咳……二哥年纪较大,不免要说几句话。你才还俗没多久, 涉世未深,只见过几个男子,那人是好人也就罢了,就怕只知其面,不知其心, 你可别一下子陷下去,快告诉二哥那人是谁,我好帮你瞧瞧他是好是坏。” 小惜低头道:“他是好的。” 糟了!她已经沉迷不悟了。非鱼更著急,一一数著眼中钉:“不是赵书生, 也不是钱少爷,难道是对门磨米的孙大少?还是街尾卖古董的李老板?咦?莫非 是石大哥的大儿子?他也老是瞧著你,不对不对!他才十三岁,太小了……奇怪, 怎么这么多人对你有意思?” “二哥,别猜了,都不是。”小惜眼眸湛亮,直直瞧著非鱼,又不好意思地 脸红低头。“我只能说,我和他无缘,所以二哥也别为我担心。” “为何无缘?” “嗯……”她怎能说,妹妹喜欢上哥哥了? “他知道你的心意吗?”非鱼又问。 “大概不知道……” “若是如此,他怎能算是好的?!”非鱼跳了起来。“到底是哪个楞小子? 他怎能不懂你的心意?快跟二哥说,我去揪他出来,叫他过来提亲!” “二哥,不要!” “怎能不要呢?我不能见你害单相思,更不容许他因为你断掌、长短脚就不 想娶你。哼!如果他因此嫌弃你,你不要也罢,二哥再帮你找一个更好的。” “他不会的,他不会嫌弃我……” “我不相信!有谁比你二哥更懂得疼你……” 此话一出,非鱼张大嘴,为自己的话而感到无比惊讶。 是啊!有谁比他更懂得疼惜、呵护小惜?他是多么想把她带在身边,好好宠 她,看她娇羞的微笑,听她好听的念经声音;他收妖,她画符;他作法,她助念; 夫唱妇随,降龙伏虎,消灾解厄,自已快乐,别人也快乐! 夫唱妇随?!天哪! 他已经把小惜从尼姑庵拐出来,再拐她当道姑,如今又要拐她当老婆? 转了好大一圈,他终于明自己的心思了。恁谁当哥哥的,都会疼妹子,他却 疼到想整天看著她的脸、牵著她的手、抱著她的小身子,就像师父爱师娘,想要 尽早娶回家,相亲相爱过一生。 可她喜欢别人呀! “你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他咄咄逼问。 “我……”小惜被非鱼瞧得无地自容。 “可以告诉二哥他是谁吗?” “他……” “他待你,有比二哥好吗?” “没有人比二哥更好了。”小惜的脸红似火。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气死了!他不相信别人会比他更好。 “他很好,真的很好,对我很好……我……” “我看不见哪个男人对你好啊?好啦!老哥哥和石大哥是对你很好,可你不 会喜欢他们吧?那几个偷瞄你的,什么时候又对你好了?你身边真正对你很好的, 也只有你二哥……” 非鱼平时的脸皮很厚,自吹自擂,毫无愧色,此刻的脸皮却胀红了。 对她好的,只有他,而她喜欢的,正是那个对她很好的男人…… 哇哇哇!那个害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恶小子呼之欲出了?! “你喜欢的是?”他心里的木鱼愈敲愈快。 “二哥……” 这声二哥是答案?还是喊他? 两人痴痴对看,香烟袅袅,穿雾过雾,朦胧不清,墙上的孝女娘娘圣像也是 含笑看他们。 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群县衙捕快冲进孝女庙分坛,打破了这份奇异的 沉默。 “县太爷有令,捉拿诱拐尼姑净憨的淫贼非鱼到案!”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