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伯恩以为,只要抛开所有的心事,日子就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 这日,他正在检查帐簿,手指头一个一个慢慢地按着计算机。 李茂哲坐在他身边,正专心一致地玩着线上游戏,喇叭还传出激烈的打斗音 效。 「阿哲,上个月的盈余算错了。」康伯恩已经确认过两遍了,「还有,洗衣 店的款子还没给人家,月底就该给的。」 「那你帮我直接改过来,款子过两天再顺路拿去。」 「我没有笔,」他偶尔也是可以画几个字的。「而且帐是你做的,你要自己 改。还有,洗衣店的钱已经拖一个星期了,今天有空尽快去汇钱。」 李茂哲还是盯着萤幕,「我今天又不打算出去,明天再说啦。」 「这样对老板的信用不好……」 「你管我那么多?你又不是老板!」李茂哲扔开滑鼠,语气恶劣的说:「输 了,都是你在旁边吵我!」 「好吧,算我多嘴。」康伯恩无奈地笑了笑。如茵要他过来「稽核」,自己 却钻进厨房做蛋糕,留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个火爆小子。 他不会和小他十岁的阿哲计较,但他还是得告诉如茵「查帐」的结果。 咦?轮椅怎么动不了?眼睛一瞄,原来被堆放在地上的旧报纸挡住了。 「阿哲,拜托一下,帮我移开这堆旧报纸。」 「我才刚搬进来,待会儿就要捆起来了,移什么!」 「喔,因为我过不去,那你帮我挪挪就好,谢谢。」 李茂哲的视线仍盯在萤幕上,只是伸出右腿去勾那堆旧报纸,他东踢一下、 西推一下,迭得老高的报纸反而散落一地。 「可以过去了吧?」 望着有如丘陵地形的地面,康伯恩倒是心平气和。 「阿哲,我没有办法自己行走,也没有办法移开地上的障碍物,我所需要的, 只是请你花个五秒钟行举手之劳,帮忙我顺利通行,感谢你。」 「知道了!」李茂哲用力拉开椅子,跨出一步,仍然没有好脸色,「你很麻 烦耶,不是电动轮椅吗?干嘛还要我帮你?」 他弯下腰捡报纸,装作没注意到他,故意用身体去撞轮椅。 「唉……啊!」康伯恩来不及按煞车,轮椅向后倒退,撞上墙壁。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移一下。」李茂哲忙转过身,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用脚跟去踢轮子,当作是帮大康移动轮椅。 「阿哲,你在干什么?」柯如茵从餐厅出来,表情惊怒。 「我在帮大康啊……」 「胡说!」她赶忙过去推轮椅,帮助大康脱离「险境」,还着急地问道:「 大康,你有没有怎样?」 「好家在,是轮椅去撞墙,不是我去撞墙。」康伯恩仍是一派轻松的笑着。 「你又没感觉,我等会叫小康帮你检查身体。」柯如茵有些担忧地锁紧眉头, 随即直视李茂哲,「阿哲,你很恶劣耶,我全都看到了。」 「如茵,阿哲是在帮我啦……」 「大康,你不要说话,我要跟阿哲说清楚、讲明白!」 李茂哲耸耸肩,嬉皮笑脸地说:「如茵,妳在烤蛋糕?味道都跑出来了。」 「你过来,坐在这里。」柯如茵面无表情的指着大厅的沙发。 「好啊,一起坐下来聊天。大康,你也过来喝下午茶。」 柯如茵将一个水杯放在茶几上,「阿哲,这杯水给你喝,停!你不要动。」 李茂哲的手悬在半空中,带着有趣而期待的神情看着她。 「你试试看,不用子、不用脚,身体也不能动,你要怎么喝到这杯水?」 「如茵,妳在开玩笑?」李茂哲往后靠上沙发椅背,让自己舒服地坐着。「 只能看,不能喝,渴死了都冤枉。」 「你知道就好,那你就该设身处地为大康着想,他行动不便,在在都需要别 人的协助,对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小动作,可对他来说却是食衣住行的重要大 事!」 「我又不是来缘山居为他工作的!」李茂哲有些恼了。 「我没叫你一定要帮他,可是你难道不能发自内心的顺手帮个小忙吗?你都 不愿意关心身边的人了,又怎能诚心诚意地为客人服务?」 「妳扯到哪里去了?客人是客人,我自有一套应对标准。」 「错!」柯如茵也坐到沙发上,以小老板的身分对他说道:「前天半夜,客 人因为头痛跟你问止痛药的事,结果你竟然叫他自己开车去外面买?!你当我们 这里是什么地方?山上耶!你不会找一找抽屉、或者叫醒我们吗?甚至还应该送 他去看医生才对!」 「我跟他说喝杯热开水睡一觉就好了,我自己也要睡啊!」 「阿哲,你学的都到哪里去了?」柯如茵生气地说。 「我都还没说呢!在这里,我随时待命,二十四小时都是上班时间,哪有人 这样子卖命的!我以前在大饭店,至少还有轮班制,」 「我们是小型的民宿,请不起那么多人,而且我爸爸、小康也都跟你一起轮 夜班,只要没有突发状况,你一样可以一觉到天明。」 「你们那种家族式的保守经营观念已经过时了,别的民宿都嘛有装按摩浴缸、 铺羊毛地毯、用原木装潢、装大理石门厅,缘山居根本下行,完全赶不上潮流!」 「我问你,他们有这么大片可以放松身心的花园吗?他们有带客人赏鸟、看 星星、泡茶聊天到半夜吗?他们可以让小朋友开心的认识植物和做香草蜡烛吗? 阿哲,我要你了解,缘山居不是观光饭店,是一个家,是每个人都喜欢走进来的 家,这才是我爸爸的经营理念,你懂吗?」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很久以前就想说的 话。 「反正是你们的家!」李茂哲不爽地站起来,眼光扫过柯如茵和康伯恩,「 你们都是一家人,我说什么都不对,我作的企画根本是狗屁!」 「呃……那个阿哲……」康伯恩本来已经退到门边,打算去外面当个装耳聋 的门神,但一听到此话又转了回来,「如茵是在跟你沟通,大家一起工作……」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李茂哲向他大吼。 「阿哲!」柯如茵气坏了,「你怎么可以凶大康!他哪里得罪你了?」 「反正妳就是护着他!」李茂哲也不客气了,他早有一肚子火。「妳不喜欢 我,喜欢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我告诉妳,妳跟他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柯如茵一时愣住,瞪大了眼睛。 「妳就是喜欢整天跟他黏在一起,他说什么,妳就去做,可是妳有没有想过, 他根本没学过观光理论,也不懂旅馆经营。如茵,我劝妳不要被爱情冲昏头了, 免得到时候好好的一间缘山居被他搞垮了。」李茂哲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说什么?」柯如茵捏紧拳头,身子微微发抖。「你为什么处处针对大康? 你有点修养好吗?说话用不着那么难听!」 「事实就是事实,瞧,妳又在帮他说话了。」李茂哲目光直逼康伯恩,不怀 好意地笑说:「大康,你算是聪明人,也很有办法,能哄得女孩子都喜欢你,可 是作人要有良心,这可是害人的行为啊!」 「蛋糕烤焦了!」柯德富像个幽灵般出现,好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似地说: 「如茵,妳去洗烤箱。阿哲,你过来。」 李茂哲扬起头,大步跟过去,透过大型玻璃窗,康伯恩看到两人在餐厅最外 边靠长廊的位子坐下。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自主地抖动;心脏也强烈地在怦怦怦地跳动, 他闭上眼,很深很深的吸了一口气。 睁眼,抬头,与脸色苍白、神情复杂的柯如茵四目相对。 他立即启动轮椅,「晓虹和智山大概快放学了,我出去瞧瞧。」 柯如茵没说话,只是目送他滑动轮椅,慢慢顶开纱门,然后安坐在门边当门 神,大声地和一个骑机车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视线变得蒙胧,而水光中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却更清楚了。 太阳下山,天空仍有一抹红霞,反射出太阳最后的余光。 廉伯恩坐在屋前,哼着自己乱编的曲调,唱着他也不知道内容的歌词。 秋凉了,蚊子也少了,晓虹在智山家写功课;仲恩在花园洒水;佩瑜在屋里 准备晚餐;缘山居那边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餐厅吃饭,是休息的时刻了。 熏衣草的香味飘来,扰乱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嗨,如茵,还没吃饭啊?」他笑说。 「晚一点吧。」柯如茵在他前面的砖头坐下来,那已经是她的「专属座位」 了,她声音低低的说:「阿哲不做了,或者说,他让爸爸解雇,已经下山了。」 「什么?这么快?」康伯恩很讶异。「你爸爸不是在开导他吗?有事情可以 好好讲,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只是还没有进入状况。」 「帮他说话?」她看了他一眼,立刻又转开视线。「爸爸说,他没办法雇用 一个不认同缘山居经营方式的人;阿哲也说,他早就不想待了,所以就薪水算一 算,一拍两散。」 「他需要再磨练磨练吧。」 「他连起码的同理心、体贴心都没有,就算弄出一个眼花撩乱的度假企画案, 但是没有站在客人的立场着想,一切都白搭!」她愈说愈激动,不断绞紧指头, 「我好气……好气他怎能欺负你……太过份了!」 「别气啦,我又没事。」他笑得海阔天空。「也不是没遇过这种情况啊,别 人嫌我累赘、麻烦、动作慢,甚至只是占住电梯的空间,就会赏我一张扑克脸, 可我也没办法啊,谁叫我的体积这么大嘛!而且他们不高兴是伤他们的身,又不 是伤我的。」 她笑了,他总是可以随时转换她的心情,让她学会超越无谓的烦恼。 「很久以前,你碰到这种情况时,是很自卑的想逃离现场。」 「好久以前喽!那年暑假妳刚来我家,我也是天天被妳欺负。」 「哪有!那是我年幼无知,羊入虎口,去招惹你这只大老虎。」 「等等,是我羊入虎口才对吧!明知山有虎,还偏偏搬到有老虎的山上,唉! 尤其是妳毕业这一年多来,我更是被妳摧残到不成人形。」 「没办法,谁叫你天天出现在我的视线内,看到你,就想喂你喽。」 「妳还养神猪咧!我以后要躲妳躲远一点,再说啊,我们天天混在一起,也 难怪阿哲误会了,哈哈!」 气氛正热络,这两声不自在的干笑却像一股冷风,瞬间凝固彼此的笑容。 康伯恩仰看染成暗红色的天空,忆起上回他流泪时,她温柔地拥着他,那份 知心安慰的温馨感觉,他将永远记得。但他也知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如茵,阿哲说话冲,妳不要放在心上,我跟妳?这怎么可能嘛,哈!」 柯如茵低着头,手掌包住膝盖,身形显得沉静,看不出她的表情。 他再强调一次,「我以后真的会离妳远远的,一来不受虐待;二来免得妳只 顾着喂我,忘了跟上山来玩的帅哥多聊几句。」 「如果是谈公事呢?讨论缘山居的事情呢?」她平静地问。 「妳应该跟你爸爸,妈妈、仲恩谈,智山也可以开始教他了,还有以后新的 员工来了,当然就跟他们讨论,妳是小老板耶。」 「不喜欢和我说话?」 「也不是这么说啦……」 「那么大康,我问你,你对我的感觉怎样?」 她的态度愈是平静,他愈是心惊,完全不似平时爽快的说话方式,而是一步 步推进,慢慢地摸索出他心底的话,就像那天,她让他流下郁结多年的眼泪一样。 他的心脏急速跳动,这次,她又想挖出他什么东西?他可不想再哭了。 他避开她的目光,呵呵笑道:「妳呀,不错啊,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不学 无术,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 「只是妹妹?」 「喂,我已经很抬举妳了,不然妳还得叫我一声叔叔呢。」 她轻轻地展露笑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叫。」 那格外柔美的笑容令他心跳加快,他立即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说:「也罢, 妳不喊我叔叔已经很久了。」 「大康,你有没有听过长腿叔叔的故事?」她眼眸闪着亮光。 「啊?我只喜欢看长腿姐姐,那个叔叔怎样?」呼,先喘一口气。 「有一个女孩叫——叫什么我忘了,从小生长在孤儿院,有一个叔叔赞助她 念书,女孩和叔叔互相写信,他们写了好多年,后来终于见面,爱上了对方。」 「啊?那不是小甜甜吗?妳不要以为我没看过卡通喔。」 「长腿叔叔也有卡通啦!」她盯着他,「小甜甜也好,长腿叔叔也好,你相 信有这种事吗?」 「那只是故事,现实里不太可能……」他心脏快停了。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是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耶。」 柯如茵忍不住想笑了,她从来就不是拖拖拉拉、拐弯抹角的人,但感情这种 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更何况对方是情况极为特殊的大康。 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康产生特别感觉的?她不清楚,也许在伊媚儿的字里行间、 也许在闲扯淡的一言一笑里、也许在他吞下实验蛋糕的哀怨表情上、也许在他望 着晓虹的疼爱眼神中、也许在不小心扯掉他尿袋的那一夜、也许在他流泪的时刻 …… 好多的「也许」交织汇聚,让他成为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份。 她惊讶地发现,多年来,在不经意间,她的心早已放在他身上,随时随地的 想他、记挂他,关心他,感情就这样在岁月里发酵,终于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她喜欢他。 她本来不想这么快表示的,但既然他想逃避,那她也只好先坦白自招了。 天已暗,门灯亮起,照亮大门前的一小块空间。 康伯恩还是不敢看如茵,唉,明明天黑了,佩瑜怎么还不叫他进去吃饭呢? 还有仲恩呢?晓虹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谁来帮他脱离这个尴尬的处境啊? 他从来不敢想象那种可能,那是绝无可能,绝不可能的…… 「我想,我该进去了……妳也快回家吃饭吧。」 「大康,我喜欢你。」 他当作没听到,慌乱地到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她,然后突然连珠炮似地说: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的心脏很弱的,妳这样开玩笑,会害我心脏病… …」 「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吧?」 「妳……这个……我们只是在一起聊天而已,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反正都是喜欢。」她一直凝视着他的瞳眸。 眼神接触,他份外胆战心惊,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女生,而 是一个认真而美丽的女人。 「如茵,妳太小了!」他本能地否认。 「我不小,我已经满二十一岁了。而且我从小独立自主、坚苦卓绝,知道自 己想要什么,也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曾后悔。」 「妳会后悔,妳一定会后悔的……我这个样子,只会拖累别人。」 「你现在很好啊,你拖累谁了?」 「妳想得太单纯、太美好了,我们只是谈得来,并不代表要在一起。」 「我充分了解你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的事情,我知道怎么照顾你,不过我不 会让自己累坏,一定要请个外劳来帮忙,这样才能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 「妳……妳太一厢情愿了,仲恩就可以照顾我了。」 「你饶了他吧,让他多点时间陪佩瑜姐姐和小孩。」 「我们请的外劳快来了,不用妳操心。」 「我来监督她,当她的女主人。」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笨蛋、傻瓜!」他不知所措地骂了两句,「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跟我在一起,难道你不会更快乐,更开朗,觉得人生更美好吗?」 她说的没错,但是扯到感情方面就…… 他握有另一方的发球权,他绝对不会回应她的告白,还要做出一记杀球。 「如茵,妳听我说,妳可能没搞清楚,妳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英雄式」的 幻想而已。虽然我的身体瘫痪,但我活得很好,就像任何一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 人物,总是让别人刮目相看,可以拿来当作小朋友的劻志故事,于是你们把我当 成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然后觉得照顾我是一件很庄严、神圣的任务,其实 这只是满足你们自己那种英雄崇拜的心理罢了。」 「你什么时候念了心理学?」她笑着看他。「你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不是英 雄,我一直当你是个坐轮椅的正常人。」 「我根本不能动!」她的笑容让他心慌,索性大吼一声。 那声吼叫让她失去了笑容。「不能动有不能动的生活方式,难道非得剥夺你 的感情、你的意志和快乐吗?而且还是你自己亲手剥夺的。」 「我没有剥夺,我只是选择我应有的生活方式,我有自己的家人、有你们这 些朋友,这就够了,其它的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他声音更激动了。 「你自卑?」 「如茵,我很感激妳这几年来的同情和鼓励,但也请妳尊重我的生活方式。」 「我从来就没有同情过你,同情是廉价的、容易施舍的,同情更不是爱情, 我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我问妳,妳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我打从高二初恋,不管是那一桩恋情,都一五一十地向你报告了,你 比我爸妈还清楚。」 「那不是恋爱,那只是年轻孩子的游戏,喜欢就在一起,不合就分手,妳曾 经投入感情吗?妳尝过那种刻骨铭心、深深眷恋一个人的滋味吗?」 「能轻松愉快谈恋爱,何必谈得死去活来?」 「至少妳要认定,妳愿意守着那个人,永永远远……」 「我一直没遇到这样的人,直到我发现……」 「如茵!」他的腕臂在轮椅上重重一敲,「我一直叫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妳却一直封闭在山上,碰来碰去就只有我,久而久之,妳放了太多心思在我 身上,便自以为是喜欢上我了。拜托!妳要出去看看哪,外面有很多男人,妳一 定可以找到适合妳,也能爱妳、照顾妳的对象,到那时候,妳就不会再对我产生 无谓的幻想了。」 那重重的一捶,无疑是放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门,将她阻绝在外。 「你认为……我从头到尾只是少女式的幻想?」她垂下眼睑。 「没错!幻想是不切实际的、自我陶醉的,我可以当妳作梦的对象无所谓, 但若让妳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那我要如何面对妳爸爸、妈妈?我是他们的朋友, 不是诱拐朋友女儿的怪叔叔!而且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说我不知见笑,自不量力, 身体都不行了,还敢骗财骗色,毁了人家女孩子一生……」 「大康!」她心头紧揪,再也听不下去,泪珠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把自 己说得那么不堪?」 「我只是陈述事实。阿哲说的都是事实,可我不想变成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 人啊!」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害你变成怪叔叔、骗财骗色的歹徒?」 「我不想讲得这么明白,妳了解就好。妳太年轻了,也许只顾着自己的想法, 但请妳顾虑一下我,让我还能够出去见人。」 「你怕自己丢脸,但可有想到我的感觉吗?我已经在海滩捡起一颗最美、最 大的贝壳了,可是那颗贝壳却不敢承认。你明明也喜欢我,难道就不能敞开你的 心,让我们共同面对一切吗?」 「海滩很大,更美、更大的贝壳还很多,只是妳没去找,」他看着漆黑的远 方,缓缓地说:「如果我有办法离开,一定早就离开这里了,妳这样纠缠不清, 分不出现实和幻想,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她泪流不止,一颗心好像被碎成一片片,随着秋天的冷风吹得四散飘零。 这不是大康,一向以幽默化解难题的大康到哪里去了?他像个穿着铁甲的武 士,不但拿盾牌挡住她的每一句话,还拿尖矛乱刺,戳得她鲜血淋漓。 自卫?泪眼望着他,他的眉头紧锁,脸部线条僵硬,在在想以表情表达他「 长辈」斥责晚辈的「严正立场」;然而,那颤抖的指头,却掩饰不了他混乱的情 绪。 何必自卫呢?他以为搬一道墙挡在她面前,她就不会绕过去吗? 他们兄弟就是喜欢玩这套「为她着想」的把戏,但她可不想象佩瑜姐姐那么 「苦命」,等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自己的幸福。 或许是该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让他去正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吧。 「好,我离开。」她毅然地站起身,用力抹掉泪水,坚定且义无反顾地说: 「我明天就下山找工作。」 她不回头、不多说,就这样消失在黑暗的小径里。 走了?!她竟然就这样走了!好像刚才的吵闹只是一场幻影。 夜风呼呼吹来,他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