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厢,一场被策划的婚礼正准备低调的举行,受邀观礼的人数只怕十个不到。 不知怎的,连浩延心中总觉得不踏实,几度站在阳台上,就是不见车子到来。 她反悔了吗?他看看腕上的手表,回到屋里想打小武的电话查询情况。 「为什么会关机?」他觉得诡异。 「怎么了?」虽然对这场虚构的婚礼不以为然,单云弋还是来了。 「小武去潘芭杜接严祖妍,时间过了那么久,他们早该回来了,可非但没见 到人,就连小武的手机都关机。」 「不会是发生什么意外吧?」单云弋当下第一个反应。 连浩延静默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的担忧油然而生,不安的握紧了拳头,脚步 也跟着在屋里踅来走去。 枯等也不是办法,早该出现的人却迟迟没有踪影,谨慎起见,单云弋还打了 电话回潘芭杜确认苏菲雅是否出门;可随着时间分秒过去,这两人就像是人间蒸 发了似的。 「我看我还是打电话给警局跟医院,询问是否有什么交通事故。」 就当单云弋的手碰触上话筒之前,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连浩延一把抢过话筒, 「喂。」 「连浩延?」对方刻意压低嗓音。 「我是。」 「相信你已经发现有人不见了吧?」 「放了他们两人,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他激动的说。 「哼,你竟会这样以为,或者,你自己也心里有底,是你连浩延得罪人了?」 「到底想怎么样?要钱还是要……」 嘟嘟嘟……不等连浩延把话说完,对方己经挂了电话。 「怎么样?是绑匪吗?」单云弋问,「小妍是不是还安全?」 「我不知道,对方什么也没说,就连赎金也没说。」 单云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行,先把婚礼取消了,叫临演新娘滚回家, 你现在应该要想想如何把小妍救出来才是。」他手指死命的指着他,「浩延,早 知道让小妍跟你重逢会遇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宁可一辈子好好照顾她。」 「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 心乱如麻,连浩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场婚礼只是为了逼小妍对他 死心,是好让她重新展开生活的推手,怎么会突然发生绑架案。 「我要报警。」单云弋当机立断的说。 「不行,对方什么来意都没有表明,如果我们贸然报警,他们一定会对祖妍 还有小武不利的……」 他慌了,一想到她可能遭遇不测,连浩延一颗心揪痛得仿佛就要死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续打来几通诡异的电话,对方永远只透露苏菲雅和小 武遭他们挟持,却总是不说目的,每当连浩延发问,对方就挂断电话。 「该死的!」他几乎要崩溃。 「报警,我要报警!」温文的单云弋控制不住情绪的大吼。 「不行,小妍在他们手上,目的未知之前,绝对不可以贸然报警惹恼他们。」 「都是你,好端端的策划什么假婚礼,小妍今天该安安全全的待在潘芭杜, 而不是为了参加你的狗屁婚礼遭到绑架。」 正当两人争执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喂,别闹了,你究竟要什么?」连浩延忍无可忍的咆哮。 对方沉吟许久,「榆木灯箱琉璃镜。」 「榆木灯箱琉璃镜?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样东西?」 对方不愿罗唆,「一个小时后,贝克斯菲公路两百公里处,我要看见东西, 要不然,你该知道下场的。」 「让我跟他们其中一人说话,我要确认他们的安危。」 嘟嘟嘟……「该死,到底对方要什么?」单云弋问。 「榆木灯箱琉璃镜。一个小时后,得把东西送到贝克斯菲公路两百公里处。」 「那就给啊,那东西难不成比不上小妍的生命?」 「我当然会给,没有什么可以跟祖妍的生命安危相提并论,但是,为什么对 方只要那样东西?」 「我才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只要小妍安全回来,届时我将会带她走,无论天 涯海角,而你再也不用策划什么来逼她死心。」 「单云弋,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带她走?」 「当然,你不能珍惜她,那就把她交给我,我会比你更加呵护她,这些年来 不就是这样?」 连浩延轻蔑一笑,「她在潘芭杜当的是女佣,苦哈哈的为你们潘芭社打扫清 洁,充其量在你们眼底,你不过当她是个廉价劳工,若真会爱惜她,早就把她养 得白白胖胖的了,为什么她却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单云弋,别说得冠冕堂皇。」 「你说什么?至少我比你有人性,是我亲自去贫民窟带回她,是我在她孤立 无援的时候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是我知道她心里有所牵挂的时候,努力的 想要给她机会一偿夙愿,但是你,连浩延,你是杀手,扼杀她勇敢天真的杀手, 让她流落异乡,还将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单云弋长串的指控着。 脸色一沉,连浩延哑口无言。 没错,单云弋说的都没错,他是扼杀严祖妍的凶手,他总是扮演着那可恶的 角色,可恶到连他都痛恨自己。 「榆木灯箱琉璃镜呢?交出来,我要亲自载着东西去赎回小妍。」单云弋坚 决说道,拂袖而去。 连浩延则呆坐一旁。 脑子回想着他这辈子背负的仇恨,他不快乐,永远在痛恨着人,唯独严祖妍 的出现曾经那么柔软的打动过他,然而老天却存心捉弄,他爱的人竟是造成母亲 自杀的第三者的侄女,他曾经对母亲发誓要记取这深沉的恨,在两难的局面下, 他只好懦弱的牺牲了她,然后狠狠的逃开。 他该是胜利的,但是胜利的喜悦却从来没有降临爱着她却又要逼着自己恨她, 他真是可耻至极。 单云弋独自扛着榆木灯箱琉璃镜走了,连浩延自责的说不出阻止,第三者死 了,他的父亲佝偻孤单的隐居在台湾的山区佛堂,而她,严祖妍,那个说要爱他 一辈子的傻丫头,他却想要推开她。 傻呀傻,他聪明了一辈子,却傻得离谱。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连浩延茫然的推开他的豪华房子走了出去,铸铁花纹 大门外,一辆货运载着一大箱的东西。 「连浩延先生在吗?」 「我是。」他抹抹疲惫的脸。 「请签收。」货运工人说。 「签收?这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我们只负责托运,从不干涉里头的内容物,签收后你自己打开看 了不就知道了。」 不等他说什么,工人迳自将木箱子扛进房子里,接着频频催促他完成签收。 「帮我把箱子打开,我得确认里头的东西之后,才决定是不是要签收。」 「这……」对方感到为难,觉得麻烦而且棘手。 「快!」连浩延突然凶狠的低吼。 货运工人不想继续周旋纠缠,只好勉为其难的帮忙打开木箱。 盖子一开,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怎么会是一个女人!」 越过工人,连浩延先是确认了呼吸,既而探手托起对方的面容,一瞧之下, 大惊失色,「严祖妍!严祖妍!」他猛力的拍击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货运工人生怕惹上麻烦,连忙一哄而散。 连浩延慌乱的将昏迷的她从木箱中一把抱起,「严祖妍,醒过来,怎么会是 你?为什么你会在箱子里?」 她睡得安详,呼吸匀匀,身上穿的是他亲自挑选的伴娘礼服,美得像仙子, 可是他无心欣赏,只是担忧的抱紧她!不断的唤着她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头万绪,他想不出丝毫线索,心疼的忍不住为她落 下泪来,「醒来,快点醒来,小妍……」他紧紧的抱住她。 一旁的电话响了,他探手抓了来,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己经发言。 「连浩延,我是潘芭杜的单可薇,收到东西了吧?」 「单可薇?」他惊讶不己。 「听着,这是一个警告,下回请不要拿我潘芭杜的东西当作赌注,因为,你 根本赌不起,现在榆木灯箱琉璃镜完璧归赵,我呢也就吃点亏,把苏菲雅这傻丫 头送给你,再警告你一次,我不卖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我送出去的货物,你也 休想退货。」 「该死的女人,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是昏迷不醒的?」 「你骂我什么?连浩延,你别欺人太甚了,她只是睡一觉而已啦!白痴。」 不等连浩延有所回应,单可薇一手抚着单云弋辛苦载回的榆木灯箱琉璃镜, 另一手恁是骄傲的挂上电话。 久久、寂静的书房,鼓起勇气展开书信,那挺拔的字迹与他如出一辙,一句 浩延吾儿,已经把连浩延逼得热泪盈眶而无法继续看下去,是仇恨太深,所以无 法看见这样内敛的情感,还是冲动太过,蒙蔽了真心。 他沉沉的呼了几口气,控制自己濒临泛滥溃堤的情绪,逼自己逐字逐句的阅 读。 浩延吾儿:一别多年,你可安好?知亏欠于你,然为父除了歉意,还是只有 歉意,望你见谅。父现居山野,淡泊过日,本该心中无所垩碍,唯独牵挂你与小 妍。 佛前深悟,人生有伴不难,相知相守才是难题,你与小妍本该携手,无奈受 为父拖累,实属我罪。 浩延,且听为父一劝,人生苦短,忘却青春的狂妄,宽容以对,方得望见澄 澈本心,昨日之过,何苦纠缠不下,放开我等俗事,但凭真心向望。小妍是个真 性情的女孩,还望你多珍惜,勿念为父。 父笔 原来,恨一个人不难,原谅才是最难的事情,连浩延在这一刻深深的体认到, 除了自责,也觉得亏欠。 他紧紧的闭上双眼,不让灼热的泪水放肆宣泄,原来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竟 是如此盲目,盲目得看不见一颗真心。他真是错得离谱! 沙哑的嗓音低低自问:「祖妍啊祖妍,你可以原谅如此荒唐的我吗?」 这一觉,睡得好久好久,苏菲雅醒来的时候,只有床头的一盏灯浅浅的放射 出光芒,这里不是潘芭杜,低头一看,她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伴娘礼服。 她不懂,明明出发的时候他和武先生遭到了绑架,为什么她又会在连浩延屋 里的床褥上醒来? 对了,婚礼呢?今天的婚礼是不是顺利的完成了?她还没见过他的新娘呢哪 个幸福的女人。 她苦涩的别过头看着灯下的小时钟,午夜十二点了,此刻,他该是幸福的依 偎在新娘的身边不再孤独,而她,也该带着榆木灯箱琉璃镜回到潘芭杜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颓然的坐在床沿,眼泪已经乾涸,只剩下 孑然的自己。 她细细的把过往都想了一遍,巨细靡遗,宛如是一种告别,然后准备在这子 夜时分,踏着轻微的脚步声,默默的退场离去。 然而一旋开把,连浩延的身影就阻挡在她身前,把她狠狠的吓了一大跳。 「我……」她慌乱的口吃了,「……对不起,是我破坏了约定,我……」 「出来,到客厅去。」说完,他旋即转身迈步而去。 「嗯。」她念下心的跟随他的步伐。 来到客厅,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蓦然回头问:「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一个很 可恶的人?」 「啊?」她哑然失声。 为什么他突然这样问?目光匆匆扫过他的面容,想要从那张惨澹的脸孔中, 找寻一点蛛丝马迹。他在生气吗?因为她让他的婚礼不完美。 「回答我,你有多恨我?」他又问。 「我……」她退了一步。 多恨?她不知道,爱与恨早己经相互纠葛得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爱还是恨, 如果说爱他十分,那么恨意也就有十分。 连浩延的表情是那么惨澹,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愁苦满怀的不知所措。 「你……你怎么了?」苏菲雅略带不安的上前,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却又 迟疑的停在半空中,「如果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真的……」 忽地,他一把抱住她,把头整个埋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低吼,「不要跟我说 抱歉,不要——」 「浩延,你怎么了?」那个拽拽的男人去哪儿了,那个总是逼得她心伤的男 人怎么了?眼前无助的大孩子会是他吗? 须臾,身前的他传来压抑且痛苦的低泣,「不要原谅我,绝对不要原谅那个 可恶的我……」 他的双臂紧紧的箍着她,压抑多年的泪水灼烫了她的肩膀,让她没来由的心 疼起来。 「告诉我,你怎么了,告诉我啊!」宁可痛苦由她来受,也不愿他这样。连 浩延松开了对她的拥抱,颓丧的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得低低的,倔强的不让她看 见他的狼狈。 她蹲跪在他身旁,放不下对他的担忧,「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 「恨了大半人生,才恍然大悟,真正该恨的人是自己,是我自己挟着恨,伤 了自己也伤了你,我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践踏了你的青春、你的人生,说来可笑, 以为自己就能得到救赎获得快乐,却只有更狼狈孤寂。」他抬起眼望着她,「该 祈求原谅的人是我,该道歉的人是我,因为,是我伤了每一个人,不要原谅我, 你千万不要原谅我……」 凝望的眼睛承载不住泪,一别过头,泪珠就滚落,苏菲雅摇摇头,说不出一 句话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在华丽的屋宅里,面对最凄怆的心情。 许久,悠悠的低喃从她嘴里倾吐,「遇上你的时候,我很高兴,爱上你的时 候,我很快乐,然而你绝然离开的时候,我是那么难过,难过得几乎要以为自己 活不下去了,可是,我每天都在期待着,期待着你的出现,在期待里,我感觉自 己的还保有一点点微小的快乐,即便是那么微不足道,但是己经足够支撑我。」 她回望着他,「我曾经恨过你,恨你把我变成这个模样,但是,恨的背后还 是爱你,爱那个教我懂得去爱的你,即便你曾是那么残忍。」 不成熟的灵魂,伤了自己还伤了别人,他想要为母亲抗议失衡的婚姻,却忘 了保护真正爱他的人。 连浩延把她揽了过来,哽咽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来得及吗?我还来得及 补偿我造成的伤害吗?」 苏菲雅抓紧他的手臂,抿唇不语,任一脸的泪水洗涤她的伤。 主宫殿大厅里,左手还打着石膏的汤镇权瞅着单可薇,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看够了没?你到底还要看多久?」单可薇按捺不住情绪的回嚷。 「你想的好计谋,竟然想出绑架这种把戏,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我把手铐扣 在你的双手,然后将你扭送警局吗?绑架?!亏你想得出来。」他光想都气急败 坏。 「都怪你,谁叫你惹我生气,都是因为你惹我生气,我抓狂了,又听到我的 榆木灯箱琉璃镜被当作赌注,苏菲雅那个傻丫头还被欺负,我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藉口!」 「才不是藉口,本来这是天衣无缝的好计策,都是你给我破坏了,要不,我 才没打算这样便宜那个连浩延呢!」 「少在那边强辞夺理,天衣无缝?幸亏你的计谋破绽百出,让我得以越洋轻 松破解,要不然现在你等着进监狱上法院吧!」 单可薇不甘示弱,手指抵在他鼻尖上,「说,是谁告的密?你不是应该在台 湾办你的案子吗?哪有心思管到我这儿来?」 「我要保护消息来源。」 「你——汤镇权,你真是欺人太甚,我恨你、我恨你……」她撒泼似的抡起 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去。 一旁的众人全都别过眼睛去,不知道这种画面是该看还是不该看。 泄密的单玺心惊胆战,单云弋司空见惯,苏菲雅一脸担忧,连浩延则摆出满 脸的活该,像单可薇这种狂妄的女人,就该接受训斥。 「妍妍!走了。」连浩延不想再看这烂戏。 「可是单老板她……」向来高高在上的单老板被汤先生训斥欸,瞧,两个人 都打起来了,可怎么没人要制止? 「甭理她,活该有人调教她。」 连浩延牵着苏菲雅,悄悄的离开吵闹的大厅!往法式庭院散步去。 「我们不回去吗?」昨夜,看见他对着一张相片想得出神,知道他的心也渴 望归返。 「待会。」 「不是,我说的是台湾。」相片里的人应该是他的父亲吧? 「你想回去吗?」连浩延望着她。 「嗯——想。」她毫不迟疑的应道。 他沉吟须臾!点点头,「那就找个时间回去吧!」 「谢谢。」她朝他甜甜一笑。 「傻瓜。」他揽过她。 她的心思,他懂。 「小妍,谢谢你。」 「啥?」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道谢。 「在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后,你却依然愿意选择我这心思不健全的家伙。」 她轻拍上他的脸,露出久违的淘气,「谁叫我当年赌输了,说好要爱你爱得 死去活来,所以只好宿命的继续。」 「我会弥补我的错误,谢谢你还愿意给我弥补的机会。」他抱紧了她。 男人,自以为坚强,然而强作坚强,才是真正的软弱。这道理,连浩延终于 懂了,只是浪费太多岁月。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