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眷村里刚下过一场雨,瞧,树青草绿的,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暑假的斯湘明显 长高了近十公分,照这种速度,身高一百六根本不是问题,宛赋璟一定会被她吓 一跳。 一回到家,雀跃的她匆忙搁下行李,迫不及待的从行囊里掏出纸袋,然后又 迅速的套上鞋子欲往外奔去。 「才刚回来要去哪里?」斯家妈妈不安的问。 「我去找赋璟. 」她一溜烟的开门出去。 「小湘、小湘——」难掩愁容的斯家爸爸赶忙唤住她。 「我马上就回来。」笑嘻嘻的她,脚程已经来到外头的巷道,头也不回的往 熟悉的方向奔去。 斯湘开心得像枝头上的小鸟,一如往常的拐了个弯,然而兴高采烈的她随即 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停住脚步,不知如何是好。 原该是熟悉的房舍,如今只剩焦黑一片,雨后的宛家,泥泞残破…… 心口一窒,像是被什么狠狠搥上似的,好疼、好闷。 身后一阵脚步靠近,来人开口,「小湘,妳终于回来了。」 她猛然回过头,然而他不是宛赋璟,是老挂着鼻涕的白魁奈。 「赋璟人呢?」颦起眉,她极度不安,口气发颤。 「赋璟哥他……」他没把话说完,就嘟着嘴低下头。 「白魁奈,你快说啊!赋璟去哪里了,还有赋泰人呢?」她激动的问。 平常嘻皮笑脸的白魁奈突然激动哭嚷,「赋璟哥死了,上礼拜宛爷爷家发生 大火,宛爷爷死在床上,赋璟哥把赋泰抱着,他们也……」他不住的哽咽。 登时,手中的纸袋一松,坠落在泥泞的地上,十多颗色彩缤纷的糖果从纸袋 里滚出,散了一地,染了污、褪了色。 「不会的、不会的,宛爸在天上会保佑他们,不可能的……」发怔的她突然 激动尖叫的跪在地上。 「小湘,妳别哭嘛。」他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宛赋璟,你出来啊——赋璟……」她声嘶力竭的吶喊着,刚歇雨的天际又 飘起茫茫雨丝。 白魁奈怯怯的上前,小声讨好的说:「小湘,妳别哭嘛,告诉妳喔,赋璟哥 有个东西是要给妳的,我知道放在哪里,我带妳去拿,妳别哭。」 她抬起头,心想这或许只是恶作剧,他最爱惹恼她了,不是吗? 斯湘爬起身,速速抹去泪,「放在哪里,还不走!」她催促道。 他没有吭声,领着她往附近的公园跑去,雨丝益发的密集,两人不顾淋湿的 一前一后跑着,最终,停下的脚步立于一棵芒果树前。 白魁奈往前一指,「赋璟哥在树下埋了一小瓶糖渍青芒果,是我妈妈帮忙做 的,他说等妳回来要给妳吃的。」 闻言,一脸苍白的斯湘赶紧上前跪在树下死命的挖掘起来,每挖一下,她的 心就痛一下,不知是倾下的大雨还是眼眶里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手不停的 挖,椎心的痛也不停。 「宛赋璟、宛赋璟……」她口中不断的唤着,半晌,她终于挖掘出那只沾有 泥污的玻璃瓶。 才一秒钟,大雨马上把瓶身冲洗的晶莹,青脆的芒果拌着糖腌渍,那是宛赋 璟最后留给她的东西,青脆的芒果,青涩的爱情,还有他们短暂的青春。 紧紧的把东西攒在心头,她哀痛的坐在树下嚎啕大哭,直到白魁奈讨了救兵 来,失了神的她靠在爸爸的怀中,哀泣着宛赋璟生命的早逝。 她口中喃喃念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白纱飞舞的房里,看似安睡的人儿从眼角淌出两行泪,心中默默的想着,赋 璟啊赋璟,这首长干行就是我给你的悼词。 翻过身,纤瘦的身影无助的啜泣。 静谧的深夜,一阵晚风引领面带忧郁的荷米丝来到床前,低看着睡梦中伤心 哭泣的斯湘。 「别哭啊别哭,回忆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这代表你们共同拥有过深刻的感情、 美丽的故事,咳,虽然我也曾深刻的爱过,可是,现在的我只能零星且模糊的忆 起过往的记忆,妳是幸福的啊,因为你们的回忆没有被忘记,别哭……」 弯着身,荷米丝轻吹着气,微风悄悄风干斯湘脸上的泪痕,再吹一次,她让 伤心的斯湘安稳的入睡。 「睡吧,哭泣后的沉睡会让妳平静的。」 为了加快寻回真爱的脚步,荷米丝扬起魔杖往天空的方向拋去一道咒语,黑 夜闪过一道白光,咒语宛若银箭射向远在天际、那个叫斯湘牵挂的男人的心坎, 忽地蹬身一跃,荷米丝回到她的留声机里。 结束意大利之行,斯湘一路捧着她心爱的留声机回到台湾,就连抵达了家门, 她还是对它爱不释手。 「这是什么?」斯家大哥看她对这玩意儿摸上半天还舍不得放下。 这时的荷米丝正放肆的站在客厅的桌上,手舞足蹈的来回飘荡,听见他的蠢 话,不禁嗤笑起来,「这个傻愣子,连留声机都不懂,难怪到现在还打光棍儿。」 幽隐的黑影自在的溜达,冷不防还顽皮的挥挥手,扬起一阵风,把斯家大哥 的头发拂了一阵乱,随即兀自低笑起来。荷米丝就是顽皮,生前如此,死后亦不 改顽皮的本性。 「这是留声机。」陶醉不已的斯湘小心翼翼的转动曲把,让ACommeAmour 的 曲子再一次流泄。 「欸,大小姐,那我们的礼物呢?」手一翻,斯家大哥索讨的问。 「没有,我忘了。」耸耸肩,她回得理直气壮。 「什么?!妳去了意大利一个多礼拜,结果什么礼物也没买回来?倒是为妳 自己扛了个垃圾?」他简直气得跳脚。 「欸,什么垃圾,这是留声机,留声机你懂不懂?一八七七年十二月爱迪生 公开展示了留声机,外界舆论马上把他誉为「科学界之拿破仑」,留声机也成为 十九世纪最引人振奋的三大发明之一,即将开幕的巴黎世界博览会更把它选作当 时新展品展出,就连当时美国总统海斯也在留声机旁转了两个多小时呢!」 「一样,是垃圾。」他讪讪的说。 「俗气的家伙。」她不以为然的扫了哥哥一眼。 「欸,妳那口子江国璋三天两头就打电话来,妈叫妳回个电话给他。」 「不回。」她一口拒绝。 他推推她的肩膀,「干么,小俩口吵架啦?小湘,不是哥爱说妳,妳这脾气 难得有江国璋那个温吞性子能够容忍,妳也就别拿乔了,我可不想留妳在家当老 姑婆。」 「斯大少爷,你少给我窝里反,什么容忍?谁容忍谁还不知道呢!」一想到 江国璋,她还是一肚子气,「我真是不懂,特教老师哪里不对?需要特殊教育的 小孩又哪里错了?他母亲一天不能认同,我就没办法跟他继续下去。」 「哟,真的生气啦!」斯家大哥马上双手圈在嘴边,「妈,我就说暝,小湘 一定是跟江国璋吵架了,愿赌服输,妈妳欠我两千块。」 斯湘闻言,马上狠狠踹他一屁股,「敢拿我当赌注,当心把你肛门踢得堵住。」 「喔,很疼欸. 」 这时门外邮差经过,熟稔的喊,「斯湘有挂号,记得拿印章。」 「喔!」她一应,连忙起身准备拿印章出去,临去前还不忘用眼神警告大哥 别动她的留声机。 「湘湘是不是交外国男朋友啦?英国来的信呢!」邮差笑问。 「呵呵,叔叔,怎么可能,才不是呢!」她也对这封来自英国的信很纳闷, 「我先进去了,叔叔再见。」 正当她仔细读着信件时,一记巴掌猛的打上她的肩,她杀气腾腾的转过身, 相机的闪光灯霎时闪烁,拍照者咧出胜利的笑容。 「不错,生气勃勃。」 一见是白魁奈,她更是凌厉不减的赏他一记白眼,「你该死的再拿我的相片 去当作画的题材,我就要跟你收取肖像使用费。」 他耸肩习惯的笑笑,从小斯湘就这么恰北北的,当她的小跟班惯了,连挨骂 挨瞪也都成习惯,况且他偷拍她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因为那样的表情比较自 然嘛,画起来更好看。 「怎么样啊,妳的意大利之行?」他转开话题的问。 「还不赖,进来吧!」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屋里去。 「斯妈妈,我来了。」打完招呼他马上切入正题,「那我的礼物呢?」 「没有。」这家伙真没礼貌,成天讨礼物。 「没有?!那我辛苦为妳安排行程不就白费工了。」又见一张委屈的脸孔。 「白魁奈,说话客气一点。」斯湘低下头仔细阅读这封神秘邮件。 「那是什么?妳在意大利的艳遇吗?这么快就寄信来了啊!」 他凑上头去正要瞧个仔细,可她马上一掌打来。 「不是,英国来的信件。」这家伙怎么连尊重隐私都不懂,她看她的信,他 溱什么热闹? 「魁奈,吃水果。」斯家妈妈转身对斯湘问:「英国?小湘,妳几时有英国 的朋友,妈怎么不知道?」 「根本不是朋友,有人要聘请我去教书。」 「教书,教什么书?」斯家大哥问。 「你真的是找打欸,当然是需要特殊教育的孩子。」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哇,斯湘,妳名声几时这么显赫,竟然有人远从英国要聘请妳去教书?!」 白魁奈好生佩服。 「会不会是骗局?现在诈骗的事情五花八门。」斯家妈妈不放心的说。 「对方有留联络方式,我先联络看看,顺便请国际特教机构查询这个人的身 分是否属实。」 「还是推了,英国太远了,况且国璋不是希望你们今年就结婚吗?」 「妈,那是他一相情愿,我根本没说要嫁。」 「妳别闹脾气,国璋那孩子脾气还不错,妳就……」 她马上打断母亲的话,「问题是他妈妈脾气不大好,说什么成天跟接受特殊 教育的孩子在一块儿,将来生的小孩也会有问题,呿,可笑至极。」她的口气十 分轻蔑不屑。 「哈,的确是满可笑的。」白魁奈马上搭腔。 话一出口,斯家大哥马上踹了他一脚,要他保持缄默。 机敏的斯湘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江国璋正好跟着斯家爸爸进门来了。 江国璋进门就是弯腰欠身的猛鞠躬,他摸摸头,傻笑着,「妳回来了。」 「嗯。」她还没准备好要怎么面对他。 「国璋,今天留在这里吃饭,斯妈妈做几道拿手好菜招待你。」 「不用了,我妈妈不喜欢我在外面吃饭。」说他温吞,这拒绝倒是答得直截 了当。 闻言,大伙儿心照不宣的摸摸鼻子,斯湘丢来一记白眼,强烈的表达她的不 以为然,索性跟江国璋说:「有事我们到外面说吧!」接着她率先走了出去。 双双默默无语的绕过迂回长巷,来到眷村外的小公园。 「意大利好玩吗?」 「马马虎虎。」 「我妈说,结婚以后妳就不可以随便跑出国,会害我好多天都找不到妳。」 翻了一记白眼,斯湘转身就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江国璋抓抓头发,习惯性的傻笑,「我妈说,我们下个月就订婚,然后今年 年底前把婚事办一办,不过,她希望妳下学期就别再教书了,专心等着结婚。」 「专心等结婚?干么,结婚还要专心的等啊?需不需要斋戒沐浴、虔诚礼佛 个三天三夜?」听到老话题,她口气不免又冲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总、总有很多事要准备……」他气势略逊一筹。 「准备是双方的事,我要专心等,那你是不是也要专心等?」 「可是我要工作。」 「那我为什么就要辞职?」她存心挑衅。 「因为我妈说那工作不好。」 「哪里不好?」要不是江国璋的脖子很粗,她真想一手掐死他。 「我妈说,妳成天跟那些不正常的孩子在一起,怕将来我们的小孩也会不正 常。」江国璋又再次的转述他妈妈的话。 「奇怪,我成天看你温温吞吞的,我也没有变得温吞啊!」斯湘感觉自己体 内的怒火在窜烧。 「那是、那是……」他辩不过她。 她双手往胸前一横,「那是什么?你说啊——」说着她气急败坏的踅走起来, 「我可不可以请你妈妈厚道一点,那些孩子虽然有某部分缺陷,但是那不是传染 病也不是爱滋病,不会传染好吗?他们只不过需要我们多点耐心去教育、协助, 不需要这么瞧不起人吧?更何况你妈妈爱成天贵气逼人、眼高于顶的生活是她的 事,没必要我也要依她那样生活。」 「小湘,她是我妈妈。」他敛起笑容了。 「对,她是你妈妈,但是江国璋你搞清楚,那是我的工作,对我而言它比什 么都神圣。」她说得斩钉截铁。 「可是我们就要结婚了,妳总要辞掉工作。」 「谁说结婚就不能工作?」 「结婚后妳必须要孝顺我的爸妈、伺候他们,怎么还可以出去工作?」 「如果他们只是需要伺候,我可以聘请菲佣,如果辞职就是孝顺,那请你也 辞职以表示对我父母的孝顺。」斯湘毫不退让的瞪着他。 「小湘,妳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我才要拜托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如果我们连这基本的共识都没有,我很 难说服自己嫁给你。」 「可是我妈说我们下个月就要先订婚了。」 她缓住脾气,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最终,她以冷静理智的口吻说: 「很抱歉,下个月我人在英国。我刚刚收到一份私人教职聘书,请我到英国去教 导一个自闭症的孩子,我想我们对未来一直都没有凝聚一个理想的共识,所以还 是需要给彼此一点冷静思考的时间跟空间,我决定接受英国方面的委任,马上动 身起程前往赴职。」说完,斯湘头也不回的走了。 虚悬的感觉又更强烈了,看来相识多年的男友还是无法弥补她心里的空虚, 因为他们是那么的南辕北辙,他的孝顺很盲目,盲目到看不见他们的未来。 「斯、斯湘……」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身影,江国璋还是不懂她到底在不满什 么。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