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海青昔日海东青之王睥睨大漠的悍鹰傲俊昂扬今朝为汉家质子凝郁不驯的 天性沉敛刚藏= 耶律狂来了! 骁勇善战、攻无不克的耶律狂来了! 敌方军队看到绣着海东青之王──红海青的旗帜时,纷纷阵脚大乱、失了士 气。剽悍的他昂然立于阵前,竟无人敢前进。 他,经历数十场大小战役,让周遭邻国无人敢犯契丹。 他的事迹在大漠流传着,只要有海东青飞过的地方,人们都知道有个不可侵 犯的红海青。 他是刚勇无敌的契丹武士,他是高贵尊荣的契丹王汗之子……他是耶律狂! “醒醒,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班袭蹙着秀眉望向地上的人,如果他没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如果没有探 到他微弱的鼻息,她会以为地上这瘫血肉模糊是具尸体! 她四处张望,最后颓然放弃。自己就是看中这人迹罕至、药材丰富,才来到 这山头的。这会儿上哪里找人帮忙扛他呢? 他身上的伤再不处理会发炎的。 班袭加重力道拍拍他的颊,“醒醒!你得醒醒!我搬不动你啊!” 不!我不是耶律狂,不再是了。从踏入汉人土地开始,我,尊贵的契丹王子, 已换下父姓,变成郁干狂。 脸颊上持续有人拍打着,郁干狂眉头纠结,喊出咒骂──他以为自己用力的 喊了,其实只是虚弱的抗议。 他醒了?班袭大喜,弯身听看看他要说些甚么。 “不准打我的脸……”他坚定地、用力地说。这句话几乎用尽他全部的精力。 班袭讶然望着显然深具自尊的伤者,对他的忘恩负义不以为意。 “公子,你受伤了,我无法独自扛你。你能忍耐走到前面山洼吗?我的草屋 在那里。” 郁干狂使劲睁开眼睛,眼前是位面貌秀气的年轻公子,他身上传来淡淡的草 药味。很好,他有救了。 接过班袭找来的树枝,颤巍巍地撑着起身。 “如果伤口会痛,可以先靠在身后的树上休息。”班袭提醒。 “我不会痛。”他坚持。武士是不惧痛的!他是堂堂契丹武士、最神勇的武 士! 班袭微笑扶他,若无其事地轻轻一推,他就无法招架地靠在树上。 “你!”可恶!该死的文弱书生! 不理会他的怒目以对,班袭笑笑说:“你伤重,能多留份体力总是好的。” 他必须承认这书生说的没错。郁干狂深吸口气,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传来剧 痛,他忍住,撑着树枝靠着一棵棵大树蹒跚前进。 班袭背起地上的药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旁边。他好高大啊!即使没有站挺, 依旧高了她一颗头有余。他身上满布刀伤,却吭也不吭一声……这男人,够种! 艰辛地,他们终于来到山洼隐蔽的草屋前,郁干狂挑眉询问。 班袭推开草屋的门,“请进。如果方便,请将你自己搁在床上,谢谢。” 他已经快要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现下她只希望不必把他扛上床。 躺上褥榻的瞬间,郁干狂便又昏迷过去了。 “你醒醒!”班袭拍着他的脸,“醒醒!你得自己脱掉衣服,我才好处理伤 口啊!” 郁干狂勉强地张开眼眸,嘴里嘟囔着…… 班袭倾身细听,他说:“不准打我的脸。”坚持过后,继续陷入昏迷。 愕然望着失去意识的他……他不在乎满身伤痕鲜血淋漓,却在乎她小小的拍 他两下? 这男人,把荣誉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吧! 她叹气,认命地替他脱去麂皮衣鞋,赤裸裸的胸膛让她的脸一热,但下一瞬, 他身上满满的新伤旧痕赶走了她的羞意。 这人怎么满身是伤? 班袭取来温水,轻轻擦拭伤口血水,还好,都未深及要害。只有一道最深的 刀伤从右腰划下,穿过下腹,直入裤头里。她皱眉……得褪去他的裤子才能处理 这道伤口。 医者父母心,无须忌讳,她告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她都无法抬起他的臀, 倒是伤口经这么一拉一扯,又渗血了! 班袭无奈,转身从桌上取来利剪,从裤头剪开。 没有时间对他胯下的雄伟感到害羞,那道伤口越过肚脐,停留在下腹底端。 好险!再深入个两寸,他怕得进宫做太监了。 这伤口得缝。班袭找出针与细肠线,将针在烛火上烧炙消毒,穿过细肠线, 深吸口气。 没问题的,虽然女人国里不曾有人需要缝合伤口,但你熟读医书,一定可以 做到的。 沉住气,班袭含口烈酒,往伤口喷去,他吃痛,发出呻吟,她取出麻沸散洒 在伤口周围,麻痹他的痛觉。 准备就绪,她再吸口气,纤纤细指穿针过肉,凝住心神地专心缝合。 收针,在下腹伤口尾端打了结,班袭细细观察自己刚刚缝好的伤口,很好, 第一次做针线活,还算差强人意。 在他所有的伤口擦上消毒生肌雪肤膏之后,班袭替他盖好被褥。 伸伸腰起身,这人亏得遇上她,不但避免伤重不治,还用掉她一整罐的雪肤 膏;这膏是她研制的生肌膏里最好的,不仅对收敛伤口有奇效,还能祛除旧疤… …听风姨说,宫里嫔妃都抢着购买哪! 想到风姨,班袭坐到桌前取出笔墨,得问问纱□找着伴儿了没。侧头望了望 床上气息稳定的他,顺便告诉风姨她暂时不会回岛上去了。 走到窗边,草窗一向上打开,立刻有只鸟儿窜入屋里、停在她伸出的指上。 班袭轻轻顺着鸽子的毛,将信笺塞入它脚下的小竹筒里,牢牢拴紧盖子。 “去吧!海东青。要记得把信安安稳稳的送到悦来楼给风姨唷。” 善解温驯的鸽子在班袭脸上轻啄一下,像是撒娇。她微笑,手臂一扬,鸽子 振翅飞起,飞向淡蓝的云端。 转身望着依然熟睡的他,班袭耸肩,趴在桌面上休息。 “禀公主,末将等已经仔细搜索过这片树林了,没有找到郁干将军。”负责 皇城周遭安危的侍卫将军李仲诚,对坐在轿上的兰心公主说。 兰心公主探头望向浓密的树林,神情十分忧心,“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侍卫将军李仲诚望着显然无意放弃的她说: “公主,你乃金枝玉叶之身,何苦为了失踪小小随身侍卫而亲自找寻呢?” 郁干大哥不是小小随身侍卫!兰心想回嘴,在众目睽睽之下却颓然闭嘴。 见她无语,李仲诚对轿前兵士说:“起轿,送公主回别宫。” 见她想抗议,他接着说:“公主,为了搜寻郁干将军的下落,已经够劳师动 众了,难道你想惊动圣驾,让全京城都知道契丹质子从公主身边脱逃?” “郁干大哥才不会脱逃!他一定遭人陷害了!”兰心公主坚持着,“我回别 宫,但你们要继续找寻郁干大哥的下落,我有预感,他一定是受了重伤才没回宫 的。” 李仲诚衔命点头,“末将会持续派人搜查。”接着向后退一大步,“起轿。” 望着銮轿渐渐离去,李仲诚走进林里。 若是让公主知道其实已经有所发现,她一定不肯离去;万一发生意外他们如 何担待得起!所以在事情未明朗前,他没有实说。 地上有打斗的痕迹,还留下一大摊干血渍,林里杂草茂盛,滴下的血渍或许 被露水化掉了,没能发现伤者离去的方向。 他果真遭到袭击?能让契丹第一勇士受到重伤的……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封锁消息,别让郁干将军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李仲诚交代下去,“另 外,无论是生是死,找到人之后先通知我,公主那儿暂且瞒着。” “属下明白。”众侍卫说道。 李仲诚望入幽密树林,久为质子的契丹王子在中原被袭,内情恐怕不简单。 这事得先禀告相爷。 郁干狂从伤口的麻痒中醒来,他坐起,先环顾这间俭朴却收拾的一尘不染的 草屋,救了他的那名文弱书生,此时正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这种麻痒的感觉并不陌生,但,他给自己擦 了什么?竟会让初创的新伤在小歇片刻后即刻痊愈收口? 黄玉色的眸子转向案前的文弱书生,中原男子多比塞外男儿来得瘦小,而他 竟又比一般汉人体型更为纤弱,瘦小的肩膀正随着匀称的呼息缓缓动着,整间草 屋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静谧得令人感到安详。 他是天生的流浪者,这样的安详不适合他。郁干狂下床,牵动到下腹的伤口 隐隐作痛,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别无长物。 细微的声音惊动浅眠的班袭,她转头,不意望见一具昂藏的男体,脸色微微 一红,那人却是毫不掩饰,一双清明眸子透着黄玉般的辉芒…… 先前在林子里时,只注意到他一身是伤,此刻直直望入他的眼里才发现,那 双瞳仁不是惯见的黑色。 “你是外族人?”她皱眉,不会听不懂汉语吧! “契丹人。”郁干狂冷冷回答。 年轻大夫闻言松了口气的模样,软化了郁干狂僵硬的脸,为什么呢?他不明 白。自从踏入中原之后,明显的外族样貌及体型,与周遭的汉人格格不入,他对 他们的敬畏眼神从不以为意,为何此刻这大夫的不以为怪反而令他觉得异样? 郁干狂还没□清自己的想法,只听到班袭说: “你听得懂汉语就好。” 她回避他昂然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转身走到屋旁,弯身由木箱里翻出一 件长氅,刻意避开他赤裸裸的身躯,一双清丽的眸子牢牢望着他刚毅的五官。 “事急从权,请原谅我不得不剪去你的长裤才能为你疗伤,这是我的,将就 披着吧!” 郁干狂接下长氅,那貂毛长氅披在他身上感觉顿时小了好多,班袭望着他露 在外头的两只毛腿,忍住喉间的笑意,正色说: “有些小。先忍耐一下,过两天我会请人送来合身的衣物。” 他强抑的笑意没有激怒郁干狂,可以看出他没有恶意,并非蓄意讥笑。 “不必麻烦了。”郁干狂双手抱拳,“谢谢兄台,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班袭愕然望着他坚定离去的背影,“慢着。”他停住,侧身,扬眉。“你的 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为何不多待几天?”她以医者的关心在问。 他的担忧是道暖流,流入了他的心里。有多久没人真正无求地关心他了?郁 干狂露出第一个微笑, “谢谢。不碍事的。”他望着屋外逐渐变暗的天色,“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留下来只怕会给兄台添麻烦。” 还有,他失踪一天一夜,不知道消息会不会传到汉人皇帝耳中、进而酿出不 利契丹的耳语。 班袭不是好问的人,却忍不住问道:“你的仇家是谁?”刀刀想要毙他的命, 若不是她出岛后正巧来此采药,只怕他已成一缕幽魂。 “不知道。”郁干狂回答的云淡风清。伏击他的有两派人马,依武功路子看 来,只怕汉人与契丹人皆有。这正是他不愿意深究的原因之一。 班袭牢牢望着他刻意漠视的表情,淡淡的说: “你肩膀上有剑痕,那不是致命伤,真正歹毒的是腹部那道刀伤,据我推测, 应当是弯刀所伤。”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知道自己猜中了,“既然知道仇家, 何不小心防范?” 郁干狂微掀嘴角,“岂是想防便防得了的?”他不想持续在这话题,“还没 问过恩公姓名。” “班袭。” 郁干狂点头,听闻江南有些地方的男子不只貌似女人,也常取女名,甚至喊 父母为叔、姨,当地人认为如此能避免男丁早夭。 “郁干狂。”他抱拳一别,“班公子保重!他日有缘自当回报公子相救之恩!” 班袭点头,目送他踏入夜色之中。 郁干狂……这名字有些耳熟。 她思索着关于他的事迹,据风姨搜集来的资料说,他是契丹部族之首──王 汗耶律阿卜固的次子,人称契丹第一勇士,善战骁勇的他,奠定了耶律一族为契 丹最强大的部落。五年前,在朝廷要求契丹王汗示诚的情况下,成为契丹抵在中 原的质子。 进入汉人领域后,朝廷给他归德大将军的职称,虽然官居一品,麾下却无一 兵一卒,是毫无实权的武散官,被派任为兰心公主身边的扈从。 想起昂扬无惧的他,班袭心里隐隐有些不舍,他原是该驰骋于东北的剽悍男 儿,却为了国与国的和平牵制而屈居于小小扈从、负责保护娇贵的皇家公主…… 唉! 也罢,此朝蕃将、质子之多,人人皆有不平;人世间的不公岂是芸芸众生能 干预得了的?班袭轻轻喟叹,转身收拾药材。 这趟出女人国是为了采集药材,差不多都采收齐了,明天一早绕去悦来楼瞧 瞧纱□后,就可以回岛上了。 隐约地,屋外林中传来刀剑对打声,班袭一惊,俯身吹去烛火隐匿己踪,四 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侧耳倾听…… 郁干狂一走入树林里,便发现有名蒙面客在地上搜索着,他眯起眼眸,望着 他腰间的弯刀,那柄该是属于他的弯刀。 “你在找我的尸体?” 蒙面客倏然转身,黑暗中郁干狂的身躯挺立着,一点都不像受了重伤的模样, 他明明在他身上划下数道伤口呀! “你……是人是鬼?” 郁干狂迈步靠近,用契丹语说着契丹古老的传说:“在天色全黑之际,冤死 的魂将起立,向残酷的杀手报仇。” “胡说!”蒙面客话一出口,旋即闭上嘴。 郁干狂敛眯着眸,“你果然是契丹人。说,是谁派你来的?”他仍希望不是 自己想的那个人。 在他锐利的视线下蒙面客微颤,后来发现月光下他的影子投落到自己脚边, 顿时明白,哈哈一笑。 “哼!少在那装神弄鬼!早上算你命大,现在我要你纳命来!” 话声一落便执刀向前,刀刀犀利、招招狠绝,蓄意要置郁干狂于死地。 郁干狂身带重伤,几个闪身之后,已经有些气虚,一个不小心又让他的刀给 劈进肩胛骨里,他狠狠望着近在咫尺的蒙面客,意外发现他的眸子竟是熟悉的暗 黄色! 不!他眼里透着痛苦,这痛楚不是来自肩头的伤,而是来自心头的痛! 从他的眼神里,蒙面客发现身分暴露,用力抽起卡在他肩骨的刀,朝郁干狂 头上便要劈下……“去死吧!” 躲在树后的班袭正想出手相救,忽然间窜入一道黑影,从上劈下蒙面客高举 弯刀的手肘。 蒙面客不防,弯刀硬生生地被击落掉在满地杂草之间。 蒙面客扶着被劈折的手臂,恨恨瞪着半途杀入的程咬金,“你是谁?”有些 面熟……这人…… 徐离冷冷说:“大王子忘了在与回纥一役中,咱们曾经交过手吗?” 蒙面客被点出身分,狼狈的愣了一下,咬牙说:“徐离,咱们走着瞧!” 他嗜血的眼不怀好意地望着郁干狂沁血的肩头,“这次算你命大,下回再取 你的命!”说完便拾起弯刀遁入夜色里。 徐离从腰间拿出小刀,瞄准蒙面客的背影,郁干狂却说: “让他走吧。”他再不仁,也不该亡在外人手中。 徐离收起小刀,搀住虚弱的他,不以为然地说:“你在中原住了几年,倒学 会德恕之道了。” 郁干狂什么也没说,只真诚的望着他,“谢谢。” “我是惜才,不忍心见昔日的大漠雄鹰枉死在小人刀下。” 郁干狂点头,失血过多让他体温急速下降,脑子也有些昏眩。 徐离突然朝树后低喝:“是谁?出来!” 班袭正想出声,她身旁的树后却走出一名女子,“是我啦。” “公主?”班袭望着被喊作公主的她,是香香长公主吧? 徐离……回纥蕃将,两年前因朝廷派兵助回纥抵御契丹入侵,遂自愿供朝廷 差遣三载。而皇帝拗不住香香公主的要求,将他派给了香香公主,当她的随身护 卫。 这些蕃将,各有各的故事啊。 那头香香公主不服气的抗议:“有这等精采刺激的好戏可瞧,你居然自个儿 偷偷跑来玩,也不唤我一声!” 他们要到骊王府作客,途中寄宿在山下客栈,听到人们悄声说着契丹质子在 山上失踪的传言,没想到夜里徐离竟不吭不响地跑出来,幸好她跟了过来,才撞 见这等刺激的事。 “公主,这不是游戏。”徐离平淡地说。 “我不管!反正我看戏看定了!”香香公主仔细审度着郁干狂,啧啧说道: “你就是让兰心心系的契丹将军?”高头大马的,让人压力好大。“还是徐离好。”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香香公主害羞地瞄向徐离。 后者似乎没听见她小声的嘟囔,凝眉瞪着树后黑影,沉下声说: “是谁?再不出来休怪我手里的刀不留情!” 还有人?香香公主站近徐离,拉着他戒备地望着树后。 班袭出声:“是我。”她举手走出,让徐离能看清楚她无害。 撑着最后一丝意识,郁干狂虚弱的说:“他是我的恩公。”说完便昏过去了。 班袭走近,叹气:“壮士方便把他扶到我屋里吗?谢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