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寂莫的文字 ——读苏青的散文 有谁会知道一个在四十年代,锋头最健的女作家居然也会生活得寂莫而冷清呢? 张爱玲的名字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与文字稍有点缘份的人都为她的才华而折服。 可是与她同时期的女作家苏青却是较世人所陌生的。“苏青既写小说,又写散文, 水平不太整齐。相对说来,苏青的散文比小说要好一些。她在散文创作上的成就所 赢得的声誉,当时甚至超过著名的女作家张爱玲。”(编者语) 她得到过的溢美之词很多。她本人的生活虽不能说五彩斑澜但也绝非静如止水。 她经历过爱情的磨难,婚姻的破裂。后来她改行为越剧团编写过历史剧《屈原》和 《司马迁》,因同贾植芳先生通信讨论创作问题,一九五五年“胡风事件”时受株 连,吃了一年半官司。十年动乱,她当然是在劫难逃。一个在青年时代就受到社会 的肯定,并且也尝到了如张爱玲所说的那种“成名要趁早”的快乐的女子,她是不 会想到瞬间的光芒越耀眼存留的时间就越短暂的命运正等着她。 读苏青的文章,往往被她那犀利的目光带入一种推向极至的理解。她的女性意 识特别强烈,总是会不直觉地站到男性的立场上去抨击女性的弱点,然后再回到女 性的立场上来阐述做女子的甜酸苦辣。于是刚柔相济,文章便显得丰满而立体。她 对女性的优点与缺点有一种少有的敏锐的洞察力。能穿过皮肤,直入五脏,深至精 髓。“五四一代的女作家和‘四五’一代的女作家,几乎都是浪漫的女权主义者。 而苏青,则是她那一代现实的女性主义作家的代表。这是苏青与大多数女作家首先 不同的地方。完全不像别的女作家那样,在作品里老是唱些‘男女一样’、‘权利 平待’之类的高调,相反,苏青却始终注意写出她所坚持的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她的语言很纯净。没有婉约繁华的词藻也没有清新仪人的风格,倒更象是一位表情 严肃,训词苛严的先生在教诲你一些世俗风情、为人处事及做好一个女子的要点。 有时会被她太深刻的洞察力和毫不留情的揭示而微微激怒——许是中了要害的缘故。 同是女子,也会由衷感叹:为何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纵然貌似沉鱼落雁,品性贤淑 端庄也会令男子一再躲避。为何天下诸多男子都想找一个“傻”一点的女子为妻。 太咄咄逼人,聪明极至的女子且又受了文化的熏陶实在是难应付的。苏青恐怕便是 此类的女子。与她相对多少有些紧张,否则就会被她甩到后面了,且稍不留心,自 己的缺点就如水晶宫里初生的婴儿——绝对明了,对于男人而言实在是很没面子的 事。 原来有时糊涂一些或愚笨一些也是有好处的。男人喜欢女人也欢喜。可苏青是 一个不愿让别人皆大欢喜的人。她唯恐自己的睿智挥洒得不够,她在《论红颜薄命》 中这样写道:“要知道一个好看的女人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一辈子过着平凡 的生活,那么她是永远不会成名,永远没有人把黑字印在白纸上称赞她一声‘红颜’ 的。必定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她给一个有地位的男人看中了,这个男人便把她攫 取过来,形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于是牡丹绿叶,相得益彰,她因而在他而一举成 名,他也因她而佳话流传了。美人没有帝王,将相,英雄,才子之类提拨,就说美 到不可开交,也是没有多少人能知道她的……女子为了求美,不惜牺牲一切,到头 来总象水中捞月,分明在握,却又从手中流出去了。时间犹如流水,外形美犹如水 中月影,不要说任何女人不能把它抓住捏牢,就是真个掬月在手,在握的也不过是 一个空影呀!至于真正的月亮,那好比一个人的人格美,内心美,若能使之皎洁, 便当射出永久的光辉。红颜女子不一定薄命,红颜而无知,才像水中捞月,随时有 失足堕水,惨遭灭顶之虞啊。” 她没有以简单的价值评判去看待生活中的一切问题,在那个女权主义盛行于女 作家文章中的时代,苏青以很清醒的意识,独特的视角坚决地倡导女性意识。她对 中国人讳莫如深的饮食男女的一针见血,对平实琐细生活杂事的入微细腻都是耐人 寻味的。据说她的散文集,如《浣锦集》、《涛》、和《逝水集》以及长篇小说 《结婚十年》等都已不再有希望重版了,且已出版的也较难觅到了。但愿有一天这 些文字能相聚一起得以再版。届时,读者一定是有福了!、 韦刃先生在编《谈天说地——苏青小品精萃》这本书的前言中这样提到:苏青 尽管捱过了文革的苦难年代,晚景仍旧寂莫姜凉,整日莳花弄草打发余生。一九八 二年十二月七日病逝于上海,终年六十九岁。在殡仪馆火化时,灵堂里没有哀乐, 没有花圈,前来送行的人只有四五个亲友,全部送葬时间不过七八分钟。生前名噪 一时的苏青,结局是如此沉寂,只留下她的文字将是永不会寂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