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过五日,万荏弥已经渐渐习惯了身体的劳累。 “小家伙,到马房去吩咐准备两匹马,我们等一下要出城。”钟其扬吩咐。 “我们?”万荏弥一愣,“谁?” 他瞅她一眼。“我和你,要不然还有谁?” “喔。”她点头。“出城干么?” “准备一些食材。” 准备食材啊…… “是年宴要用的吗?”她问。 “没错。” 年宴要用的,呵呵,很好很好,这段日子都没有机会搞破坏,就利用这次机 会,在食材里动手脚吧! “了解。”万荏弥领命,转身往马房去。 谁知还没踏进马房,她便倒抽了口冷气,赶紧缩回脚,躲到一旁去。 “赫!那个、那个人不是李成吗?”她惊讶的低喃。原来那天听见的,真的 是他,而不是她以为的同名同姓。奇怪,娘明明说他被某家大酒楼挖去当二厨, 怎么会在这里呢? 糟了,如果被李成发现,那她的身分不就曝光了! “咦,阿弥,你在这里做什么?”胡建牵着方才进酒楼的客人的马要进马房, 看见她,疑惑的问。 “哦,胡建哥,是小老板要我过来吩咐准备两匹马,不过我突然想到还有重 要的事没办,可不可以麻烦胡建哥帮我吩咐下去?” “好啊,没问题,你快去吧。”他爽快的说。 “谢谢你,胡建哥,改天请你喝一杯。”万荏弥拍拍他,赶紧溜了。 真糟,她得想想办法才行,否则让李成认出她,就没戏唱啦! 稍后…… “小家伙,你这是什么打扮?”钟其扬挑眉望着她。 “我怕冷不行吗?”她声音模糊的说。 他上前拉开她环着面部与颈项的围巾。“有这么冷吗?我以为比起前两、三 天,今儿个的天气好很多呢!” 可不是吗?前两、三天都是阴冷的天气,原本以为应该要下雪了,可今儿个 反常,阳光还露了脸呢! 她抬回围巾重新围上,“虽然有太阳,可等会儿要骑马,我这是保护措施, 免得冻伤了我的细皮嫩肉,不行吗?” “细皮嫩肉?”他失笑。“小家伙,你又不是大姑娘,这么保护你这身细皮 嫩肉可是会惹人笑话的。”真像姑娘家。 “我管别人笑不笑话,冻伤的话,受皮肉痛的可是我自己。”她退开一步, 不再让他扯掉自己的围巾。“小老板,该出门了吧!” “算了,你高兴就好。”钟其扬无奈的摇头。这么怕冷,那今晚怎么办? “你有多带一件御寒的棉袄或披风吗?” 万荏弥送他一个白眼,当他是在取笑她。“我这样就足够了。”去!她又不 是真的这么怕冷。 他耸耸肩,拿着自己的包袱。“那咱们走吧!” 两人来到马房,李成立即牵着两匹骏马过来。 “小老板您好,我是李成,以前在吉祥酒楼当二厨,我的厨艺很不错……” “吉祥酒楼?!”钟其扬上下看了他一眼。 “是的,小的是吉祥酒楼的首席二厨。”李成挺起胸。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钟其扬蹙眉,对于吉祥酒楼的情况有些 耳闻。 “因为小的仰慕小老板的厨艺,所以才会来如意酒楼,希望有机会能在小老 板身边学习。”李成谄媚的说。 “嗯。”钟其扬随意应了声,牵过马,这时才发现有人一直躲在他背后。 “小家伙,你干么站在我后面?还不过来牵你的马,我们要上路了。” “是,小老板。”万荏弥压低声音、压低脑袋,上前接过缰绳,然后催着马 匹快速离开马房。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李成对于对他没有利益的人事物是不会多看一 眼的。 “小老板。”李成紧跟在钟其扬身边,不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小的学习 能力很强,万老板生前非常看重小的,小的相信一定能成为小老板得意的左右手。” 钟其扬停下脚步,淡漠的望向他。 “既然万老板生前那般看重你,那此刻吉祥酒楼面临存亡之际,你根本就不 该出现在这里。”冷漠的语调直指出李成的忘恩负义以及对他此举的不予苟同。 他话一说完,便留下一脸不知所措的李成跨出马房。 “看什么?”发现她一瞬不瞬的视线,钟其扬疑问。 “李成的行为好像惹你不高兴,为什么?” 他无语,跨上马,驾的一声,迳自上路。 万荏弥见状,也连忙上马追了上去,与他并驾齐驱。 “吉祥酒楼不是你的竞争对手吗?它没落了,你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对 李成背弃吉祥酒楼的行为觉得生气呢?”她不死心的问。 “为什么我应该高兴?”钟其扬望着前方,神情有些冰冷、阴郁。 “因为少了一个劲敌啊!” “俗语说,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可在于我,难求的是棋逢敌手,对于 万老板的过世,除了万老板的家人之外,我想我可能是最感遗憾的人了。”从小 他就在厨艺上展露出惊人的天分,并被誉为料理天才,要找到一个能与他匹敌、 切磋厨艺之人实在非常困难,“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久了,纵使兴趣所在,寂寞 也会渐渐蚀了热情。 万荏弥沉默了。看着他落寞的表情,听着他所说的话,不知怎地,心头突然 觉得酸酸的。 “我知道你不懂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过你记住,一个连恩师都会背弃的 人,你怎能期望他对你忠心呢?像李成那样的人,绝对不适合延揽在身边重用, 懂吗?” “我又不是笨蛋。”万荏弥嘀咕。 “小家伙,你嘀咕什么?”钟其扬斜睨她一眼。 “我说,小老板的教诲,阿弥谨记在心,不敢遗忘。” “你啊,就会耍嘴皮子。”他摇头。 “嘿嘿!”她傻笑混过,转移话题,“小老板,咱们到底要上哪儿去啊?” “到了就知道了。” “去,爱卖关子,不说就算了。” “小家伙,有点耐性。” “是是是……”拉长着不甘愿的声音,引来他一阵笑。 她望着他的笑脸,心底忍不住一阵感叹—— 唉!娘啊,人家对老爹这般的惺惺相惜,还这么替咱们吉祥酒楼抱不平,您 说女儿该怎么办呢? 出了城,策马奔驰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钟其扬有停下来的趋势,幸好她骑 术一流,要不然那能让他这般折腾? 直到他的路径一变,万荏弥察觉了这条路所通往唯一的目的地时,终于忍不 住开口了。 “等等!我说小老板,你给我等一下。” “小家伙,你撑不住了吗?”他放缓速度。 带着嘲笑的语调,充分显示他一出城就用那种打算摔断脖子的速度赶路,根 本就是打着看她笑话、等她求饶的算盘。这个阴险的家伙! “笑话,这种程度我当是散步而已。”她哼了哼。 “那你干么叫停?”他又发现小家伙的一个特点,爱逞强。 “我叫停是因为有事要问你。”她眯起眼。“我说小老板,你肯定是走错路 了吧!” “走错路?没有啊,上断魂岭的唯一路径就是这一条啊。” “断魂岭!”她倏地尖叫,“你真的要给我上断魂岭,你疯啦?!”纵使像 她这种“深居简出”的闺女,也知道断魂岭的传言,那是去不得的地方啊! 钟其扬夸张的掏掏耳朵,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 “拜托,小家伙,别像个姑娘似的尖叫好吗?幸好这儿离山顶还很远,要不 然你那尖叫声肯定会造成雪崩。”山顶气温低,早在两个月前,青山便已白头, 不似平地,瑞雪尚未降下。 万荏弥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警告似地眯眼睨着他。 “你不是说要购买食材吗?我可不认为断魂岭有人在卖。” 他笑睨着她,“我记得你问我出城做什么的时候,我的回答是准备食材,可 没说过一个买字。” “别告诉我你要的食材在断魂岭,得亲自去找。” “可是的确是这样啊!”他一脸好无辜的表情。 “我的天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断魂岭啊!如果你没听过它的传言,那么 光听它的名字也该知道它有多危险,你竟然不知死活的往岭上跑?”她觉得眼前 一片黑暗。“我不管、我不去,别想我会再往前一步。” “你不去?”钟其扬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不去,”万荏弥瞪着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怎么游说、怎么威胁利诱, 她都绝对不会动摇。 “好吧!”出乎意料之外,他并未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或者是威胁利诱, 很干脆的直接点头答应了。“那我自己上断魂岭,你看是要留在这里等我,还是 先回去。” “你想死就去,我留在这里等你。”哼!她才不管他的死活咧,自己保命最 重要。她也不会先回去,她要等在这里,找机会在他找回来的食材里动手脚,要 不然回到酒楼之后,她忙着做牛做马,根本没机会也没体力作怪。 他耸耸肩。“那你自己好好保重喔,因为这附近入了夜之后有很多野兽出没, 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家伙最合它们的胃口了。” “入夜?难道你天黑之前回不来吗?” 他一脸莫名的望着她。“小家伙,我没告诉你这一趟要过夜吗?” “你当然没告诉我!”天啊!难道她要在这种恐怖的地方过夜? “好吧,是我的疏忽,那你现在也知道了,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找到一点残 骸。”摆摆手,钟其扬打算上路。 “残骸?什么残骸?你是什么意思?”万荏弥连忙扯住他,还差点将他给扯 下马。 “当然是你的残骸啊!不过我想很困难,那些野兽难得碰上个上等的食材, 哪会留下什么残骸肉屑的,肯定连骨头都不剩。”费了些劲儿才扯开她紧揪住他 衣袖的手,他挥挥手,头也不回的渐行渐远,飘散的声音传回一句,“再见啦! 千万要保重啊!” “你……等等……”她焦急的喊,万般犹豫着要走、要留。 当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径的另一端时,一股恐惧心慌马上升起,比起 断魂岭未知的危险,已知的让她更害怕,于是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驾的一声,策 马追了上去。 “等一下,等等我!”她大喊着。 当然,赶在后头的她,不可能瞧见钟其扬嘴角勾起的得意笑容。 什么“断魂岭、人断魂,有去无回”的,根本就是、就是……屁啦! 她发现钟其扬对断魂岭熟悉得像是走自家的厨房似的,让她忍不住怀疑,这 有关断魂岭险恶的传言,搞不好就是他有心散播的。 他们先是将马拴在一个山洞口,靠着双脚在岭上晃了一下午之后,除了他们 的午膳和晚膳的材料之外,万荏弥根本没瞧见那家伙手上有多出任何准备带回酒 楼的食材。 到了黄昏,岭上气温骤降,飘下雪花,雪下得不小,不一会儿,又覆上另一 层雪白。 山洞里早早便升起一个火堆,枯枝劈啪作响,热空气与冷空气交互窜流。 “呼,冷死人了。”她呼出一口热气,更靠近火堆一点,搓着手,摩擦生热 祛寒。 早知道会是这等惨况,她就不会以为他是在嘲笑她而非提醒她,肯定会多带 一件御寒的棉袄,现在也不会冷得直发抖,像要将全身的骨头抖散了似的。 她强烈的怀疑,他搞不好是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存心整她。 入夜之后,雪停了。 “耶,小老板,你要去哪里?”她讶异地发现他竟然往外头走去。 “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到天池去。”钟其扬解释。 只不过他的解释有和没有都差不多,万荏弥根本听不懂。 “到天池?”她知道岭上东边有一处茂密的松林,出了松林之后,就会看到 一座天池,一条湍急的河流汇出,蜿蜒而下,由东至西,最后形成一道壮观的瀑 布,倾泻而下。 刚上岭时,他就去过了,她当然也跟在一旁。 “这种冷死人的鬼天气,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你竟然要到天池去?你到底 要找什么啊?”她抱怨的问。 “玉珊瑚。” 万荏弥一顿,旋即不敢置信的瞠大眼。 “玉珊瑚!你要找玉珊瑚?拜托,亏你还是如意酒楼的大厨,难道你不知道 品质最好的玉珊瑚产于桂河吗?”玉珊瑚是一种河虾,因其通体鲜红、晶莹剔透 而得名,其肉质鲜美爽脆,一小盘玉珊瑚六至八尾,就要价十两银子。 “这里是桂河的源头,天池才是玉珊瑚的产地,它们最多就是游到瀑布口, 而那些被冲到下游去的玉珊瑚多半都是体力较差或是年纪较大的,品质比起天池 的玉珊瑚,有如云泥之别。” 她眨了眨眼,突然发现他对品质的挑剔跟爹爹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譬如用水,井水不行,普通山泉也不行,就非得特定某处的山泉水才行,又譬如 这玉珊瑚,明明桂河产量稀少的玉珊瑚已经是属上等的高级食材,普通的人有钱 还不一定吃得到,他却将之比为年老体衰的“泥”,非得亲自上这断魂岭来找年 轻力壮的“云”级玉珊瑚。谁会知道断魂岭上还有座天池,而且是桂河的源头, 玉珊瑚的老家? 钟其扬看看外头,又看看她,开口邀约,“要一起来吗?” 看着洞口飘落的雪花,她就觉得一阵寒意窜入骨里,忍不住退缩。 正想开口拒绝,他彷佛看出她的决定似的,又抢先开口。 “相信我,保证不虚此行。”他微笑,神色认真。这小家伙应该会喜欢那种 景象吧! 被他那认真的神情所蛊惑,万荏弥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笑意更盛,走回洞里,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风替她披上,绑紧带子。 “这样一来就不会太冷了。”他说。 老实说,她有点受宠若惊,温暖的白裘裹在她纤细的身上,为她挡去不少的 冷寒。 “走吧,迟了可看不到精彩的了。”他很自然的抓住她的手,领着她走出山 洞,就着银亮的月光,循着小径走向天池。 “哦……这……”她一双大眼瞪着两人交握的手,风飘散了她嗫嚅地低语, 没能将她的羞怯送进他的耳里。 明明天冷得要命,她却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好烫,那股热烫的感觉,还延烧到 了她的双颊…… 奇怪,她是怎么了?受了寒,发热了吗? “小家伙,你看。”钟其扬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兴奋,压低着声调,彷佛怕惊 吓到什么似的。 万荏弥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何时两人已停下脚步,她望了望昏暗的四周, 倏地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惊愕的张着嘴。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美景? 天池水面反射着银白的月光,在柔和的光晕下,一道道桃红的光芒在河面上 闪闪发光,跃出水面,画出一道红色光晕,再落入池里…… “好美……”她呢喃赞叹。 “那是玉珊瑚,只有在天池这里会有这种景象。” “它们……怎么会……” “它们正在求偶。” “嘎?”万荏弥眨眨眼。求偶? “这个季节是玉珊瑚产卵的季节,也是玉珊瑚最肥美味鲜的季节,雄性使出 浑身解数,吸引雌性的注意,看对眼之后,就开始孕育下一代。” “为什么桂河的玉珊瑚不会这样?”她不懂。 “我不是说了,被冲到桂河的玉珊瑚,都是体力不继或是年纪大的吗?” “喔。” 怔愣的望着这般美景,她不由觉得,这一趟艰辛的路程真是不虚此行! 不过…… 她烦恼的皱起眉头,这种食材,她要怎么动手脚啊?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