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将水缸的水挑满之后,万荏弥按揉着肩膀,舒缓酸痛,然后拖著有点虚浮的 腿踏进厨房,看见钟其扬坐在长桌前,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之后,又转回身去继续写。 “你……还在生气啊?”她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将下巴靠在桌上,眨巴 着一双大眼瞅着他低垂的脸。 他瞥她一眼,冷淡的开口。“没有。” “才怪,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还在生气。”她噘着红唇,接着撇了撇嘴,然 后低声的逗他,“别生气了啦,气多了很容易老喔!长出了皱纹,就可惜了你这 张英俊的脸了。” “我说我没生气了。”钟其扬睨她一眼,瞧她挤眉弄眼的逗趣模样,忍不住 勾起嘴角。 “对嘛、对嘛,笑一个多好,长得这般俊俏就该多笑的嘛。”万荏弥也笑开 了脸,终于松了口气。 “你认为我长得好看?”他挑眉问。 “当然啦,我不是说过了,小老板你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别再问我是 不是见过潘安。” “你喔!”他摇头失笑。 她也笑了,然后回到她好奇的问题。 “你在写什么?”她走到他身后,从他肩后探过去。 “把昨晚玉珊瑚的烹调法记录下来。”他也不隐瞒。 “玉珊瑚啊!可惜只有十尾,前八尾还浪费了,早知道那么好吃,就多抓几 尾回来。”想到昨晚的美食,她口中津液直冒,在他身旁坐下。“之前你说了, 我还不怎么相信呢,没想到吃了之后,才发现比起桂河的玉珊瑚,天池的玉珊瑚 等级真是高出太多了!” “你以前吃过玉珊瑚吗?”钟其扬挑眉,盯着近在咫尺的小脸。 “当然吃过啊,而且吃过好几次呢。”万荏弥不疑有他,指了指他放在桌上 厚厚的书册。“这么厚的本子,里头都是你写的食谱吗?”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她。“你如果想知道这道料理是怎么做的,我 可以教你。”他试探地问。 “不用了,我只要有得吃就行了。”没有多想,她下意识的摇头。被逼着出 卖劳力已经够惨了,现在又要学做料理,杀了她还干脆一点,她要是有这么勤劳 的话,老爹在世的时候就会多学几手,也不用等到老爹过世之后,自家酒楼落到 今日这般地步。反正啊!她只是要搞破坏而已,搞破坏不用学会料理。 他微眯着眼审视着她,难道是他猜错了,她不是为了他的食谱来的,还是, 她只是以退为进? 他不想把她想成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她直率极了,不像是这样的人。 “小家伙,你……”钟其扬话未说完,便被外头的呼唤给打断了。 “小老板、小老板,您在吗?” “咦?是高掌柜的。”万荏弥起身,跑了出去。 “阿弥,你有没有看见小老板……”高勇瞧见她,急急的上前。 “我在这里。”钟其扬随后跟出来,打断了他的询问。 “谢天谢地,可找着您了。”高勇找到人,松了口气。 “找我什么事?” “是老板请您到牡丹房露个脸。” “呵呵,小老板,你又要见客啦?”她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身侧,取笑他。 “别胡闹。”钳住她不安分的手,他转向高勇。“高掌柜,牡丹房的客人是 谁?” “是何大人和两位千金。”高勇叹道。 钟其扬蹙眉,万荏弥则一脸兴奋。 “哇,这次是官家千金耶!还一次送来两个,呵呵,我说小老板,你真的艳 福不浅啊!这何大人是打算让你二选一,还是要让她们姐妹共侍一夫啊?” “得了,我一届平民,无官无禄,岂敢高攀官家千金,你就甭在一旁煽风点 火了。”钟其扬心头有些不悦,为她的幸灾乐祸。 “我这哪是煽风点火,我是为你高兴哪,如果你娶个官家千金,往后不就飞 黄腾达了吗?” “够了!”他微恼喝叱。 万荏弥吓了一跳,“你……你凶什么啊,开个玩笑也不成?” 他微抿唇,吓到她之后他也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生气。以前不 是没人这般调侃过他,但是这种调侃一出自她的口中,他就一股气猛往上冒,懊 恼她不懂他的心! “以后别拿这种事开我玩笑,我不喜欢。”他撇开头,不看她受到惊吓的表 情。“高掌柜,你转告我爹,就说我正忙着年宴之事,无暇理会闲杂人等。” “嘎?”高勇傻眼,要他说何大人和两位千金是闲杂人等,这、这话一出口, 他还有命在吗?“可是小老板,这话说不得啊!” “为何说不得?难道他们认为他们比皇上重要吗?” “小老板,您就别为难小的,这话小的真的不敢说啊!”何大人自恃甚高, 两位千金更是高傲骄纵,睥睨一切身分低于她们之人,虽然不至于蛮横任性,可 那种不屑的鄙夷态度、眼神、话语,就让人很是受不了了。 “唉,我知道你讨厌这种事,不过你是酒楼的少爷,出面应付一下难搞的客 人也是应该的吧。”万荏弥不忍高勇这般为难,出言相劝。“要作这种得罪官家 的事就自己来,要不然人家一个月才赚你多少薪饷,你好意思让人家冒着生命危 险喔?” 钟其扬瞪向她,才要开口,一阵大呼又传来。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甲高礼行色匆匆的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钟其扬冷声质问。 “牡丹房……”甲高礼喘了几口气,继续道:“牡丹房里的何大人和两位千 金,吃了几道菜之后,突然嚷着肚子痛,老板和在一旁伺候的梁二都被何大人随 身护卫给抓起来,指控一定是咱们酒楼下药企图毒害他们。” 三人同时一震。 “请大夫了吗?” “有,何大人的护卫们已经将他们送回府,并有隔壁万仁堂的曹大夫随行, 不过……” “不过什么啊?”万荏弥忍不住催促,真是急死人了。 “何大人很生气,离开时下了命令,要护卫们把厨师们全都抓起来,我在外 头听见了之后,就跑来通知小老板了。” 她震惊的张着嘴。真的是被下药了吗? 她不相信酒楼里有人会做这种事,所以如果真是被下药,一定是外人,难道 有人和她的目的一样? 若真如此,她都还没开始破坏,就有人捷足先登了,还一开始就找大人物开 刀,这下子如意酒楼不就吃不完兜着走,没戏唱了?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四人同时望去,就见何大人的几名护卫浩荡的走进厨房。 “怎么办?”她紧张的靠近钟其扬,下意识的扯住他的衣袖。 “别怕。”钟其扬拍拍她的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 她能先回去当然是求之不得。“你呢?” “你忘了你说的,我是酒楼的小老板,酒楼有麻烦,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他淡笑。“别担心,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事件不同,目的却一样,差别只在于 今年遭殃的是个官。” “嘎?怎么说?” “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很多不肖同业为了年宴一事,会派人到其他较被看好 的酒楼搞破坏,很多酒楼就是因此被刷了下来,你放心吧!大伙儿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因为这次遭殃的是何大人,大家才会慌了手脚。” 闻言她心头闪过一丝心虚,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眼。 他又拍了拍她的头。“你先回家去。” 对对对!她还是先回钟府最妥当了,离这种事愈远愈好…… “不,我也要一起去。”一出口,她立即呆住。 完了,她的嘴、她的嘴出毛病了! “不,小家伙,你回去。”钟其扬坚持。 万荏弥这次紧闭着嘴,死不开口,免得自作主张的嘴巴又说出违心之论。 他拍拍她的头,转身走进厨房,拿起原本在誊写食谱的纸、笔,快速的写了 几行字,吹干墨迹之后折起,封进信封,再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玉牌, 连同书信交给高勇,并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 然后高勇点点头,默默的转身匆匆离去。 “小老板,你写信讨救兵吗?”万荏弥问,那信封上的名字有点熟,似乎在 哪里听过。 “可以这么说,你快回去。”他又交代一句,才和甲高礼一起赶了过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她紧握着拳头,不懂自己心头那股慌是怎么回事? 结果,虽然钟随安被放了回来,可是凡是有接触到那几道菜的人,像是厨房 里的三名二厨和两名助手,以及端菜上桌的两名跑堂都被关进牢里,罪名是,意 图谋害朝廷命官! “拜托喔,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耶,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肚子痛,大夫怎么 说的?”万荏弥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大抱不平。 “大夫被下令三缄其口,问什么都不准说。”钟其扬一脸冷凝。 “嘎,有这种事,这分明有鬼嘛!他们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见一室窒人的沉默,万荏弥看看钟随安,再看看钟其扬,他们父子干什么都 闷不吭声的?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又问。 钟随安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向儿子,打哑谜似的问:“其 扬,那人怎么说?”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他受伤失忆,所以还没消息。” “这样啊!”钟随安担忧的一叹,“不知道会不会缓不济急?” “那只是预防万一,我会先想办法解决。” “等一下,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完全听不懂。”万荏弥一头雾水的望 望这个又看看那个。“到底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啊?” “阿弥,接下来不是我们该怎么办的问题,而是何大人打算怎样。”钟随安 叹了口气。 “那他到底打算怎样?” 问题才出口,钟其扬猛地站起身,走出屋外。 “咦?小老板……”她错愕地想叫住他,却被钟随安阻止。“小老板怎么了? 他在生什么气?” “唉!何大人开出一个条件,只要其扬答应,就不追究这件事,否则绝不宽 待。”钟随安又叹了口气。 她愣了愣,随即意会。“该不会要小老板娶他女儿吧?” “你猜对了。” “我的天啊!他女儿是丑得没人要啊,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要不然干 么用这种手段找丈夫?堂堂官家千金,竟然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逼婚,真是 笑死人了。”万荏弥受不了的说。 “所以其扬才心烦啊!”钟随安只能叹气。真搞不懂,算命的明明说其扬今 年红鸾星动,怎么年关都要到了,姻缘没着落不打紧,出现的还尽是些烂桃花, 再这么下去连命都要玩完了,怎么得了呢! “我去看看。”万荏弥坐不住,起身追了出去。 到了院子,就看见钟其扬站在一棵大树下,面对着粗壮的树干,不知道在想 些什么。 “你不会真的要娶何大人的千金吧?”来到他身后,她轻声问。 “何大人说,先定下婚约,年宴之后迎娶。”他语带嘲讽。 “什么,你们已经谈到这个了?” “我没和他谈,是他自说自话。”他转过身来,望着她一脸气愤不平的样子, 反而微微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啊!”她没好气的说。 “气都让你生完了,我还气什么?”瞧她气鼓鼓的模样,莫名的,他的气反 而消了。 “我是替你抱不平耶!” “我知道,谢谢你。”上前一步揉了揉她的发,对她的任何怀疑,也莫名的 全烟消云散。他不想再怀疑她什么了,就算她真有什么不良的意图,他也相信她 一定有苦衷,他会给她申辩的机会。 “我……没什么啦,我只是……”他温热的大掌在她头顶摩挲着,让她不由 自主的紧张起来,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怎么不见宋姑娘啊?”酒楼出了这么 大事,也不见她出面关心一下。 钟其扬放下手,“应该在客房吧。” “喔。”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万荏弥垂着头,拼命想着该说什么来化 解这种怪怪的气氛。 “小家伙……”他突然低喃。 “嘎,什么事?” “如果我在年宴上表现不佳,再让如意酒楼生意一落千丈,然后又不小心破 了相,你想何大人会不会就对我退避三舍了?” “肯定会,但是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这么做?” “第一,你的骄傲以及对料理的热爱,不容许你亵渎了它;第二,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虽然你对老板常常没大没小的,可是看得出来你是很孝顺老板的,所 以故意毁自己的容这种肯定会让老板伤心难过的事,你是不会去做的。” 钟其扬无语,震撼于小家伙对他的了解。 “事情还不到那种地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万荏弥安慰他。 “我知道,我只是搞不懂。”钟其扬低语。 “什么?” “我只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顶多长了一张不错的脸皮,家世也挺普通的, 为什么何大人却非得结这门亲事不可呢?就我所知,当朝左宰相孙立明,他才是 少年得志的最佳典范,朝廷众高官无不想把女儿嫁给他。而如果是因为料理的关 系,那个御膳房大厨梁威名,他的厨艺也是一流的,年龄也只有二十六,唯一的 姐姐还是皇上最宠爱的梁妃,照理说想要攀亲也应该攀他们,为什么是我?” “是啊,为什么是你?你一无官阶,也非富可敌国,顶多只是一家酒楼的小 老板,为什么非你不可?”万荏弥沉吟。 真是的,平日在家的时候,她可从没这般的花脑筋,抱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儿 顶着的观念,凡事挑简单的做,走简单的路,总而言之,她有的只是投机取巧的 小聪明,而非大智慧,没想到如今却会为了别人的事伤透脑筋。 奇怪了,她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要不然对如意酒楼这件麻烦事她应该乐观 其成才对啊!反正她混进来的目的就是搞破坏,如今有人代劳,若照过去的她来 看,肯定会很高兴的,不是吗?为什么如今却…… “啊……头痛,想不通。”烦恼的抓抓头,她不耐烦的大喊。 “算了,别为难你的小脑袋瓜子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毋需替我烦恼。” 钟其扬疼爱的揉揉她的发顶。 “唉唷,我不是在想那个……”她顿了顿,“算了、算了,先解决眼前的麻 烦再说。小老板,咱们眼下要查两件事,第一,就是查出为什么何大人这么想要 和你结下这门亲事,第二,就是何大人父女三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肚子痛。”她 提议。 “两件事都很难查,除非曹大夫愿意松口,不过,既然何大人下了封口令, 为了防止曹大夫松口,肯定会派人监视曹大夫,因此,就算曹大夫有心帮忙,也 无可奈何。” “这件事再慢慢想办法,我想明儿个一早先去探望二厨大哥他们,问问看他 们知道些什么。” “你要去?”钟其扬扬眉。 “要不然你要去吗?你就不怕被何千金给缠上吗?”万荏弥斜睨着他,她才 不要让那两个花痴千金有机会缠他咧!“还是……你还不相信我,还认为我女扮 男装进酒楼有企图?” “其实,我很高兴你是个姑娘。”他低喃,轻抚她的脸颊。 “真的?”她一愣,小脸蛋因他亲密的举动而发热。“为什么?” “因为我很高兴自己没有断袖之癖。”他微微一笑。 “嘎?”她怔了怔,不懂。 钟其扬也没多做解释,又揉了揉她的发,轻声地说:“你若执意要去,就让 你去,不过小家伙,答应我,你要小心一点。”他不放心的叮咛。 “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