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鼠目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车子正要驶上快车道,他却感觉车里似 乎并不止他一个人,他朝后视镜扫了一眼,一张苍白的脸映现在镜子里,刹那间他 的汗毛竖了起来,浑身发麻,腿也抖了起来,就像遭到了电击。他本能地踩下刹车, 却忘了踩离合器,车子熄火了。他强迫自己回过头去,于是鼠目看见了她。 鼠目一向自诩为唯物主义者,那是在没有遇见灵异古怪的情况下;今天的情况 太诡异了,鼠目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恐怖的事情:一个面色苍白身着黑裙的女 人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车子的后座上。天已经黑透了,车里光线又暗,更增加了女人 的神秘和恐怖。唯物主义也帮不了鼠目,鼠目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冷汗瞬间 就布满了额头。鼠目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如果跟鬼魂搭 话,就再也摆脱不了了。而且,通过说话,鬼魂还能把人的灵魂吸走,就像小孩子 吸吮果冻。他奶奶还说,鬼魂怕男人,男人头上有三把火,男人遇见鬼在头顶上扒 拉几下,脑袋上面就能冒出火星子来,鬼就吓跑了。过去他奶奶讲述的种种故事, 鼠目成人后一律当成荒诞无稽的笑话,今天一瞬间都涌现到他的脑海里,他希望眼 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鼠目用手连连揉搓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的头上能真的冒出 三把火来把这个女鬼驱走。 “您是记者吗?” 鼠目没有幻觉,脑袋也没能扒拉出火来。他不敢说话,怕她吸食自己的灵魂; 她却说话了,标准的普通话,声音稍稍喑哑,女中音,挺性感,像眼下正走红的那 个歌星。恐怖和慌乱像迷雾遇上了清风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女人的声音真有魅力! 鼠目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制能力,反问她:“你是谁?我开的不是出租车。” “我杀人了。” 鼠目的头皮再次麻了,身子也僵了,俗话说毒蛇口中芯,黄蜂尾上针,砒霜掺 芒硝,毒不过妇人心,能杀人的女人比男人更凶狠毒辣。她坐在鼠目的后面,鼠目 看不到她的手和下半身,不知道她是否随身携带了凶器,更不知道如果她携带着凶 器,那凶器是什么种类:手枪?匕首?或者干脆就是一只灌好了毒液的注射器?鼠 目不知道她钻到自己的车里想干什么,刚刚恢复的思维判断能力像是被一把利刃割 断了。 “我杀了人。”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对鼠目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你、你想干什么?” 鼠目终于问了出来,不管她是不是杀了人,也不管她杀了什么人,都跟鼠目没 关系,鼠目最关心的是她找到自己头上要干什么,她总不至于连他也想杀吧? “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我不认识你。” “我姓张,叫张大美,弓长张,大小的大,美丑的美。” 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有些俗,却格外实在,一听就是文化水平不高 的普通老百姓家孩子才会用的名字。李寸光犹豫不决该不该将自己的姓名也告诉她, 趁机跟她套套近乎,获取她的好感,她却说:“我知道你叫鼠目,刚才听你跟警察 说的,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跟你聊聊。” 这时候鼠目已经确定她跟鬼怪冤魂那些东西不是同类,听口气也不像是要他性 命的杀手,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随之而起的是记者难以抑制的好奇心,鼠目开始盘 问她:“你真杀了人吗?开玩笑吧!” “我真杀了人,一个该杀的人!” 她的口气森冷,面无表情,李寸光的身上又开始发冷,他确定她没有开玩笑, 他面对的真是一个杀人的凶手,而且是女凶手。 “你、你为什么找我?我跟你、你这事儿没、没、没关系呀。”鼠目尽量克服 恐惧,这是鼠目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自称杀了人的凶手,尽管这是一个美丽的凶手, 鼠目仍然无法因她的美丽而把话说得顺溜一些。 她仍然面无表情,或者说表情呆滞,甚至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没有掀动,她的声 音似乎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你刚才对警察说你是记者,我看到你有记者证, 你真是记者吧?” 鼠目犹豫了,把握不定该不该承认自己就是记者,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凶手对 记者的感情趋向是什么,如果她喜欢记者,那就比较好办;如果她仇恨记者,后果 就很难预料。女人怔怔地盯着鼠目,眼睛像无底的深潭,鼠目不敢骗她,也不敢不 骗她,因为他把握不准如果骗了她或者没骗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好含糊其辞地 告诉她:“就算是吧。” “你能腾出时间跟我谈谈吗?” 鼠目犹豫不决,实在拿不准这个自称杀了人的美女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口气尽 量缓和地开始向她做思想工作:“我觉得吧,忏悔应该去找牧师,投案应该去找警 察,打官司应该去找律师,诉说衷肠应该去找亲人,我好像帮不了您什么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