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老婆叫叶笙楠,她告诉我说,她名字的谐音是胜男,胜过男的。我估计她爸 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没安好心,希望她能胜过她男人,也就是我。我估计她 爸她妈还不至于狂妄到希望她能胜过所有男的。我老婆以她的实际行动践行着她爸 她妈的愿望,家里家外都想胜过我。她能胜过我吗?这得别人来评价。她的名字谐 音还可以理解为“生男”,就是说结婚了就要生男孩,这一点她倒是做到了。 我们的恋爱过程长达八年,跟抗日战争的时间一样长,其间历经磨难,虽然终 成眷属,可是,一开始种种迹象就预示着我们俩的事儿既没有善始也不会善终。我 跟她的事儿说来话长,一直可以追溯到四十多年前,也就是我跟她上小学五年级的 时候。是她先看上我的,这一点她不否认,她说女孩子成熟比男孩子早,所以尽管 我那个时候经常用袖筒擦鼻涕,穿着屁股上打了补丁的裤子,她却仍然觉得我是这 座城市里最帅的男孩。 我那个时候个头在全班最高,年龄也是最大的,比同班同学的年龄整整大了两 岁,这倒不是我学习不好当了留级包,而是我爸我妈支援边疆建设将我带到了一个 既没有学校也没有老师的荒滩野岭上过了两年,等我回到人间的时候,人家跟我同 岁的孩子已经读二年级了。 “可能那个时候就是因为你个头大我才喜欢你的,怎么也没想到你越大越窝囊。” 这是她,我老婆成功地嫁给我之后动辄就说的话。其实,那个时候我没有打算跟她 怎么样,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对她根本就没感觉。那时候她的形象确实让人难以恭维。 五年级的时候,她那一张黄蜡蜡的小脸还没有巴掌大,尖尖的鼻头两旁布满了苍蝇 屎一样的雀斑,头上长的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荒草。如果皮肤再黑一点儿,当年 拍的照片如今贴到网上,网民们一定会当成非洲难童的近照。看到她就让人想起没 成熟就拿到市场上销售又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蔫葱,或者那种煺光了毛拿到市 场上销售的小鸡。 她爸是干部,处长,她妈也上班,在机关食堂洗菜,她爸她妈两人的收入加起 来挣得比一般人多。那时候家里爹妈都上班挣钱的不多,一般都是男人上班挣钱, 女人在家做饭带孩子。可惜,他们家孩子也不少,算上她一共五个,她爸她妈挣的 钱就跟我们国家的GDP 一样,看着挺多,平摊到具体的每个人身上就没有多少了。 由于她爸她妈的收入落实到她身上的并没有多少钱,虽然她是她们家唯一的女孩, 她的穿着也比我强不了多少,膝盖处永远缀着两块大补丁,屁股上也有补丁,屁股 上的补丁是她把楼梯扶手当成滑梯使用的结果,稍作猜想,就能明白,她穿的都是 她哥退役下来的衣裳,不过是用颜料染过的而已。那个年代男孩子衣服上有补丁没 关系,她是女的,有补丁就没面子。她唯一比别人强的就是学习好,考试老得高分, 一般都排在班里前三名。胡老师就让她当班主席,上课喊起立,下课喊起立,检查 作业,检查卫生,检查纪律,严肃认真,比老师还忙。 那个时期我对她留下的最深刻印象,跟菜包子紧密联系在一起。那天我发现她 下了课后坐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吃包子,这让我馋涎欲滴。我坐在她后面,忍不住 问了一声:“叶笙楠,什么馅的?”她回头看看我,没吭声。有了包子就有了傲慢 的资本,吃着包子就不理人了?这么想着我心里就有些气,正想伸过脚去踹她凳子, 却觉得桌子下面有什么活物触动了我正想踢出去的腿,我低下头,一只黑瘦的小手 捏着一个白白的包子,我抬头看看叶笙楠,她仍然是那种姿势,头也不回地吃着她 的包子。我探过手接过了桌下面的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白菜馅的,里面掺着 虾皮,真香!三下五除二那个包子就进了我的肚子,我意犹未尽,悄声问她:“还 有没有了?”她仍然没理睬我,好像根本就没听见我说的话。第二天,同样的时间 同样的情况下,我又吃到了叶笙楠的白菜虾皮馅包子,这回是两个。从那以后,不 时地我就能吃到叶笙楠的白菜馅包子,这件事我从来没给别人说过,不是怕别人说 我跟她怎么怎么了,而是想吃独食,如果红烧肉、排骨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 要分着吃,起码是一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