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们班主任胡老师,那个长得稀里糊涂,三十多岁了还积压着嫁不出去的女人, 对叶笙楠特别欣赏。我跟她那会儿是班里正反两方面的典型,胡老师拿她跟我对比 :“你像一口猪,除了哼哼就是会吃,再不然就打架斗殴。看看人家叶笙楠,懂事、 能干、学习也好,你就不能像人家那样给你家长争口气?”整整小学年龄段,我对 叶笙楠既嫉妒,又惧怕,还无可奈何。跟我要好的排骨、红烧肉和糊面包,没有一 个出息家伙。我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学习差劲。班里的倒数几名长期被我们几个包 圆儿,倒数第一只在我们几个之中换来换去。我们几个也是胡老师最常拿来练习射 击的靶子,上课的时候,哪个学生犯了打瞌睡、做小动作、交头接耳、不注意听讲 等等此类罪行都会遭到胡老师的射击。胡老师射击我们的子弹是粉笔头,胡老师精 于此道,她射出来的粉笔头有准头,有力度,就像微型导弹,指哪打哪,误差范围 不超过两厘米。她射击粉笔头的动作非常像现在的人甩飞镖,大拇指、食指和中指 撮住粉笔头,手臂高举至右眼前,略作瞄准随手甩出,立刻便有学生哎哟惨叫,被 击中的学生额头或者鼻尖顿时就会留下粉笔的痕迹,有时候还会长出一颗小疙瘩。 除了胡老师,还有一个让我讨厌的人,就是卤猪蹄,这个绰号是胡老师给他起 的。这家伙的特征就是脏,鼻筒的容量小,存不住鼻涕,老有两条长长的黄黄的黏 糊糊的液体千方百计想跨过他鼻子下面的那张大嘴,可是,每当那两条黄蚯蚓即将 横渡成功的时候,他就会吸溜一声,两条黄色的蚯蚓便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到鼻 孔里。他的脸部以下永远洗不干净,从腮帮子下缘开始,颜色就是黑的,红烧肉经 常说那不是脖子,是车轴。每次检查个人卫生的时候,胡老师看到他那双粗糙皴裂 的黑手,就会露出极为厌恶的神情问他:“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两只卤猪蹄变成人手?” 同学们就自然而然地把他叫卤猪蹄。卤猪蹄不知道为什么老看我不顺眼,他从来不 叫我的名字,他把我叫骡子。他说我个子大,走路的时候脑袋往前一蹿一蹿的,活 生生一只骡子。那个时候我们刚刚从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里面挨过来,悠悠万事, 唯吃为大,对食品仍然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每当看到长得有些特色的人,总容 易跟食品联系起来,所以我们的绰号大都跟食品有关。排骨,就是因为他瘦,总让 人想起肉店里的排骨。红烧肉的特点就是肥,一跑一跳浑身上下的肉跟盛在盆子里 颤巍巍的红烧肉一样。糊面包的两个脸蛋子活生生就是两块面包,可是他黑,看见 他就让人想起烤糊了的面包。 也许卤猪蹄给我起的绰号跟食品不沾边,所以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也许别的同 学怕我,不敢跟着他叫,所以除了他没有人把我叫骡子。他却坚定不移、持之以恒 地叫我骡子。我不愿意成为骡子,便经常跟他发生冲突,只要他叫我骡子,我就踢 他的屁股,或者把他的脑袋夹在我的裤裆里,把他的后背当鼓敲。然而,他却不屈 不挠地跟我纠缠,非得把我叫骡子不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跟他并没有 利害冲突,他对我的仇恨是天敌式的,我们俩的争斗好像永无休止。有时候我都对 他无可奈何了,我让他搞得疲惫不堪,甚至懒得打他。他打架不是我的对手,可是 我打他再狠他也从来不哭,两只冒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睛里面从来没有泪 水。 夏天到了,天气火辣辣地烤人,我们从家里走到学校就大汗淋漓,恨不得马上 跑到教室里凉爽一下。可是学校定了一条规矩,上课前十分钟才开校门,我们缺乏 时间观念,又没有手表,不想迟到罚站就得早早往学校跑,跑到学校又进不了大门, 只好在阳光下面晒人肉。 晒得受不了,我就想起了黄河滩上的水。清凉凉的河水成了抵挡不住的诱惑, 一想到把自己快晒熟了的肉体浸泡在河水里面的痛快感觉,我忘乎所以了,对红烧 肉他们几个说:“时间还早着呢,谁跟我游泳去?”我说游泳只是一种习惯的表达 方式,我们哪里会游泳?只是泡在水里瞎扑腾而已,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耍水。红烧 肉、排骨照例对我的提议热烈响应,只有糊面包犹豫不决地说:“要是赶上课回不 来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