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沙尘暴来了,狂风卷起的沙尘变成了无数个锥子,朝人劈头盖脸地扎来,裸露 的皮肤像在遭受酷刑。天地一片混沌,黑黄色主宰了世界,眼睛根本睁不开,即便 睁开了也什么都看不见。呼啸的狂风鬼哭狼嚎,似乎地狱里的恶鬼突然间都被释放 了出来,让人恐惧颤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窗扇、标语牌、广告牌、自 行车、树木纷纷倒地,这些被破坏的东西成了风沙的帮凶,稍不留神就会被割伤砸 坏,这就叫沙尘暴。今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们这里过去虽然风多,却极少出现 这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沙尘暴。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沙尘暴频频光顾我们,让我们 经受肉体精神的双重折磨。 我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到学校接蛋蛋,他已经上中学了,非常讨厌别人送他上学 接他放学,过去接他送他是我爸我妈离休生活的重要项目,也是我爸我妈的一种休 闲方式,每天生活里多一些内容对老年人来说总是好事。可惜蛋蛋自己和他的学校 都极力反对家长接送孩子上学,蛋蛋甚至用罢课来抗拒我爸我妈,我爸我妈只好放 弃了接送他的乐趣。惆怅担心了几天,见他果然能按时上学按时回家,便慢慢习惯 了。今天不同,今天有沙尘暴,去年的沙尘暴就有两个放学的孩子迷失了方向失踪 了,至今没有下落。我还没有下班我妈就来了电话,嘱咐我早点下班去接蛋蛋。这 种天气下绝对不能指望我爸我妈去接蛋蛋,弄不好小的没接回来倒把老的搭上了, 得不偿失。我爸我妈也颇有自知之明,这种天气下倒也不敢逞能,只好老老实实在 家里等。怕蛋蛋放学后自己冒着沙尘暴回家,所以我提前就溜号了。我的头上蒙着 我妈给我缠上的大围巾,身上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多年没有用过的风镜也重新发挥 作用,让我能够在风沙中睁开眼睛。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夹着一条毛毯,那是用来包 裹蛋蛋的。 学校外面挤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人人的装束都跟动画片太空战士里的人物 差不多,身上鼓鼓囊囊的装备着皮袄、大衣,头上戴着厚厚的棉帽子或者包着厚厚 的头巾,似乎突然间人人都成了本? 拉登的部下。包裹严实,装备臃肿,人人又都 低头缩脑躲避沙尘暴的侵袭,所以谁也认不出来谁。已经到了春天,这身装备包裹 让人喘不上气,不一阵就大汗淋漓,我的风镜里也蒙上了汗气,看出去什么都模模 糊糊的好像聚焦不清的老照片。终于等到学校的大门开了,家长们纷纷拥进校园朝 教室奔去。平常家长接孩子只能等在外面,学生放学了像出圈的羊群,家长就像牧 羊人在羊群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羊羔然后牵了回家。自从发生沙尘暴裹走孩子的事件 以后,各个学校普遍采取了严密的保护措施,沙尘暴来了之后,各学校的孩子放学 了也不准回家,就在教室里等着家长来接,如果家长不来,就把剩下的孩子集中起 来,派一两个老师集中看管,直到有人来接为止。实行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只有 一个孩子,如今的孩子都是宝贝,都是家庭的中心,孩子没有回来家里就没了中心, 所以学校自从实行这套制度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刮风天孩子扔在学校没有家长接 的事件。 我随着接孩子的家长们挤进校门,蛋蛋乖乖地在教室里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同 学们也都在老师的严密监视下一个个背着手像上课一样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家长们进了教室便匆匆忙忙地包装自己的孩子,我给蛋蛋带来的是一条大毛毯,包 装他倒也简单,我连头带脚将他像打行李一样蒙得严严实实,然后扛着他朝外面走。 校门外面一辆白色桑塔纳小轿车停在马路对面,一个劲地鸣着喇叭,真惹人讨厌。 那个时候私家车在我们这里极为稀少,我们这里是工业城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老 百姓都是企业的职工家属,都靠工资生活,没有谁有闲钱买车,就算有钱也想不起 来买车。我们这里虽然是省级直辖市,市区面积却不过几十平方公里,上下班近的 骑自行车,远一点的单位都有通勤车,买了汽车也用不着。个别有车的都是个体户 老板,或者是外地来做生意的商人,用着用不着买个车给自己长长脸面。这台桑塔 纳肯定是哪个个体老板的,单位的桑塔纳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到学校门口接孩子, 那个时候公车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这么嚣张。这台车冲着我们一个劲鸣喇叭, 像是有意挑衅,我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用眼神杀它,用眼神警告它闭嘴,我却忽 略了一个重要事实:我戴着厚厚的风镜,我能看到它,它却不可能看到我的眼神, 不管我对它怒目相向还是含情脉脉,它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