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说着我就跨上了车子,心里面不知怎么搞的突然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摘走了五 脏六腑。蛋蛋突然从汽车上跳了下来,抓住我的自行车说:“爸,你要是不坐汽车, 我就跟你一起走。” 我看着蛋蛋黝黑的小脸,稚气的脸上那倔犟劲儿让我看到了我自己,忽然,我 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自信和骄傲,伴随着这种突然而至的感觉,我忽然 觉得坐谁的车跟坐不坐车都不再是困扰我的问题。 我对他说:“你跟你妈坐车,我坐车这自行车怎么办?” “那我就跟你同甘共苦。”蛋蛋坚持着,并且爬上了我的自行车后座。蛋蛋这 一句话让我突然觉得这个被沙尘搅得一塌糊涂的世界格外美好,同时,心里也泛上 了淡淡的酸涩。我是一个老老实实给国家奉献青春血汗的优秀钳工,我们厂的工人, 每个人平均每年可以给国家创造二十多万元的财富,我已经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 那么,我给国家创造的财富起码也有四五百万。叶笙楠现在是一个开火锅店的小老 板,但是,我仍然比不过一个开火锅店的小老板,我只能在沙尘暴袭来的时候骑着 自行车用我自己的肉体和气力保护我的儿子,而叶笙楠却可以驾驶着小轿车在钢铁 的保护下悠哉游哉旅游般地接孩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公平,更不知道这种事情是 不是具有典型意义,但是,我过去长期以来在内心深处作为产业工人给国家创造财 富的自豪感在这个简单的事实面前崩溃了。 我朝汽车挥挥手,用肢体语言告诉车主叶笙楠,我们不坐她的车了。叶笙楠从 汽车里出来,手里拿着我用来裹蛋蛋的毛毯,追过来将毛毯包在蛋蛋的身上,连头 带脸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满面寒冰地对我说:“杨大蛋,你要是这样我绝对跟你 没完,你真不是好东西!”她骂我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弄不清是风吹的还是沙子迷 的。 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地方得罪她,我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绝对不会因为 她有了汽车而我没有就觉得心虚窝囊反过来故作清高,我也不是故意拒绝乘坐她的 车,她的车确实没有办法将我的自行车连我的人一起拉走,我不可能把自行车扔这 儿,把蛋蛋送回家然后再顶着风回来找自行车。况且,我并没有任何不让蛋蛋坐她 汽车的表示,反之我积极鼓励蛋蛋坐她的汽车回家,我又不是傻瓜,在这种沙尘暴 的天气里,放着汽车不让我儿子坐,却非让他跟着我受苦。她的指责和詈骂对我很 不公平,我不能接受。但是,我却没有耐心跟她计较,风仍然刮着,沙尘依然无孔 不入地往我身体的所有缝隙里面钻着,我不能让蛋蛋陪着他的爹妈在大风天里吵架。 有了蛋蛋那句跟我同甘共苦的话,叶笙楠的蛮横和怒骂根本伤害不了我分毫,我跨 上车子,顶着风艰难地朝家里蹬去,蛋蛋在后面紧紧抱着我的腰,我没有听到叶笙 楠发动她的汽车,也许风声太大我没有听到。 回到家里,我解除了蛋蛋身上的束缚,打来热水给他洗头洗脸,又从我妈的冰 箱里拿出可乐给他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逼着他去写作业。 我妈见我对蛋蛋格外亲爱,敏感地问我:“咋了?蛋蛋考上班里第一名了?” 我说:“蛋蛋这孩子有出息,今后能给他爸争气。”然后我把蛋蛋不坐叶笙楠 的汽车,坚持跟我同甘共苦的事儿讲了一遍,满心以为我妈我爸一定会对蛋蛋的义 举大加赞赏,没承想我妈颇不以为然:“这么大的风叶笙楠有车就坐她的车嘛,教 娃娃跟他妈赌啥气呢。”我爸也说:“你这么把蛋蛋领回来,叶笙楠可能难受得很, 骂你没有?”我想起了叶笙楠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觉得有机会还 是应该给她解释一下,许多事情没必要想得太多,也没必要去强求,顺其自然恐怕 会更好一些,人活得太执著了往往很累,说到底我们都是老百姓,再执著,能执著 出多大的成功? 吃饭的时候我爸却一个劲把好菜往蛋蛋的碗里夹,又对蛋蛋说:“我蛋蛋懂得 跟他爸同甘共苦了,是个好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