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她气咻咻地把脸别到一边看着窗外的沙枣树,我们排班室的外面有两棵沙枣树, 这两棵树长得很亲热,树干纠结在一起,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一棵树长了两个树冠, 我们车间的人有的把它们叫夫妻树,有的把它们叫情人树,也有的把它们叫破鞋树。 正是残冬初春时节,树的枝桠干枯着,树干在瑟瑟的寒风里颤抖。外面传进来机器 设备运转的隆隆声,却听不到我们班组里的人声,估计人都被主任赶去干活了。排 班室里静悄悄的,她不说话我也没话好说,我不准备再跟她解释什么了,在她这种 思维定式下,我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她当成谎言,被她当成我为了避免上法庭而编造 出来的搪塞之辞。 “这两棵树长得挺有意思,像一对情人。” 她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语气平静,好像她刚才没有歇斯底里朝我叫喊过。这 也是她的风格,过去就是这样,有时候好好地说着话,她就突然火了,简直让你摸 不清哪句话不对她的胃口了。有时候她正在发火,当你也做好跟她大吵一架的准备 时,她却又突然心平气和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态,但她确实就是这种人。 因此,跟她生活有时候很累,老有一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因为她的情绪确实挺难 把握。我故意破坏她的兴致,告诉她那两棵树的名字叫破鞋树。 她板着脸说:“缺德,好好的事儿为什么总要说得那么卑劣。” 我没弄明白她说谁缺德,不知道她是借机骂我还是骂那些把这两棵树叫破鞋树 的人,我也没心弄清这个问题。别人都去干活了,我却在这里陪着她闲聊,我心神 不定,不管怎么说,我是市里的劳模,是厂里的技师级技术骨干,以身作则带头干 活是我的本分,我急于打发她走,我跟她交流心累,就说:“你先回去吧,该干啥 干啥,你说我心黑也罢,骂我伤天害理也罢,总之,蛋蛋是我的,也是你的,不管 他跟谁生活,如果你觉得我一挑拨蛋蛋就不认你这个妈了,那你应该首先想想,别 人为什么要挑拨你跟你儿子的关系,为什么别人一挑拨你们母子就没了母子亲情了, 你觉得蛋蛋跟你的感情会那么脆弱吗?你回去自己想想,想清楚了该怎么办你就怎 么办,也没必要来跟我商量。” 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开始分析我险恶用心的根源:“你如果没有挑唆杨成 龙,那么大的风沙他绝对不会不坐汽车却非要坐你的破自行车。你如果没有教唆他, 我冒着大风去接他他绝对不会对我那么冷淡。你为什么不坐我的车?就是为了不让 杨成龙坐。你知道只要你不上我的车,杨成龙就不会上。你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 为你恨我,自从离了婚,你表面上装得挺平静,其实你的心里一直在恨我。” “我恨你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没有恨她,夫妻关系说到头不就是 一种缘分吗?缘分到了就结婚成夫妻,缘分尽了就离婚各走各的路,我认为我跟她 的缘分尽了,离婚是必然的,只是迟早的问题,也就是说,由谁来给已经快要沉没 的船再凿最后一个洞。再说了,已经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谁还会把离婚当成一 回事儿呢?一个家庭破裂了,有可能再诞生两个新的家庭,就像低级生物靠分裂细 胞来繁殖一样,这未必是坏事。 “你别装模作样了,你之所以恨我,就因为是我先提出来离婚的,你觉得我甩 了你,伤了你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尊心,如果由你先提出来离婚,你认为是你甩了我, 你也许就不会恨我了。正因为你恨我,你就想方设法报复我,挑拨我跟我儿子的关 系就是你报复我的最好手段。你太阴暗了,也太无耻了。你从来就是这样,自甘平 庸,却容不得我比你强,我那时候要考大学你就找了种种借口阻拦我,我没考上你 才高兴了。我辛辛苦苦四处奔波挣来钱了,你又造谣诽谤我跟别的男人跑了,就是 因为我比你强你才容不得我。我买了汽车,你更是生气,哪里有女人开着汽车男人 骑自行车的道理?所以你就不上我的车,也不让我儿子坐我的车,这就是你内心深 处的想法,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我认识你已经半辈子了,跟你一个床上睡了 十来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比谁都清楚。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比男人强?女人比男人 强是罪过吗?你说,你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