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拾起报纸一看,果然在第一版登着叶笙楠她爸的革命事迹,内容跟我妈说的 一点也不差。这时候叶笙楠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从我手里抢过报纸看了起来。几 眼扫过,她满脸通红地对我妈说:“阿姨,我向毛主席保证,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 我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会上报纸,我是真心实意要扎根农村的。” 我妈瞪着叶笙楠看了一阵,叹了一口气说:“你也是个好孩子,阿姨不是讨厌 你。可是你也知道,亲不亲,阶级分,哪边站,看路线。我们家杨伟他爸是走资本 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是死不改悔的,你爸是革命造反派,咱们两家不是一路人,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们不可能进一家门呀。” 叶笙楠看完报纸,又听了我妈的话,点点头啥也没说木然而去。我看她的神情 凄凉,心里不忍,恨不得马上追出去陪伴在她的身边,可是我妈在这儿,我不敢那 么做。 我妈说:“今天我跟你小马叔叔专门为你的事情跑来的,你说句话,走还是不 走?” 我当然说不走,小马叔叔也劝我:“你回老家算了,这个地方土黄黄的,连个 绿颜色都没有,一个工才五分钱,年底连粮食都分不回来,你回老家看看去,那是 啥光景,到时候叫你回来你都不爱回来了。” 我那阵儿已经成了沧州的狮子铁心铁肝地要跟叶笙楠共度此生,哪怕是在这贫 穷落后的野狗坡也心甘情愿,凭我妈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执拗 地缄默不语,我的态度已经告诉了我妈,我是不会回老家农村扎根的。我妈说: “你别一条路走到底,不碰南墙不回头,我把你的户口转了,看你走不走。” 没过多久,队里就通知我,说我的户口已经转走了,队里不再给我分口粮,我 就算天天下地劳动也是白干,没人给我记工分。 没了粮户关系,我照样在野狗坡坚持斗争,为了叶笙楠我也得坚持下去,好在 我们是知青,终究不是当地农民,即便队里不给我记工分,我的同学们也不会让我 饿着,我们过的是半军事化的准共产主义生活。我妈再也不来看我,我那段时间非 常苦闷,不知道这么僵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这时候卤猪蹄又闯进了我们的生活。 下乡两三年以后,我们知青之间开始流行“串点”。无休无止的辛勤劳作、前 途的渺茫和现实的无奈,渐渐凝固成了颓废、散漫和失望的情绪在知青中弥漫开来。 知青们逐渐不耐烦面朝土地背朝天、跟着牛腚挥皮鞭的生活。知青们开始消极怠工, 刚开始是盼望刮风下雨,刮风下雨就可以不上工在屋里打扑克、胡吹乱谝,干等着 吃饭。后来发展到即便是朗朗晴空也不愿意下地干活,千方百计地找借口不出工。 到后来更是干脆胡串起来,从这个知青点跑到那个知青点,从这个生产队吃到那个 生产队,有的知青甚至大半年时间都在各处的知青点串门。我们有时候也搭上伴到 别的知青点串门,别的知青也有到我们点来串门的。 卤猪蹄他们一伙串到了我们点,这倒让我意外。我们一直是对头,后来他又搞 政变篡夺了我赤卫军司令的位置,还把我爸变成了走资派,虽然现在我爸已经解放 了,又回到了工作岗位,我却永远难以化解心里对他的恨意。如今他能主动到我们 知青点来,我理解为一种主动和解的姿态。既然来了就是朋友,是客人,眼下大家 都是知青,也难免有些同病相怜的心情,对往事我们谁也不提,就像没有发生过一 样,这样就避免了双方的尴尬和许多解释不清的解释。他比过去壮了,也黑了。他 说我也比过去壮了,也黑了。他刚刚见到叶笙楠神态有几分拘谨,两只手搓来搓去 不知道放哪儿好,糊面包在背后捅捅我,排骨看看我又看看他,红烧肉则冷言冷语 地说:“真想不到,什么风把卤司令刮来了。”同时看看叶笙楠又看看他,作出大 有深意的表情。 我这时候已经知道,从小学时代开始,我还当傻孩子的时候,卤猪蹄那小子就 懂得恋叶笙楠,并且无缘无故地吃我的白醋,给他自己和我都徒增了不少麻烦。我 的名字险些被他改成骡子,他也险些让我修理成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