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过了几天,卤猪蹄他们果然派了一个六八届的小知青来请我们吃狗肉,喝烧酒。 还说给我们准备了二十斤菜籽油,让我们吃完饭带回来。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无聊到 了一部《地道战》可以跑几十里看几十遍的地步,咬着放映队的屁股转遍了附近农 村。我们倒不是特别想吃狗肉,而是不愿放过任何可以打发光阴的机会。于是我们 四男四女跟着小知青拔腿就走。他们的知青点在诗人大队第五生产队,离我们那里 有三十里地,沿途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只有到了村落附近才能看到房子和白杨、 沙枣、红柳这一类适宜干旱地带生长的植物。正是初冬季节,树木没了叶子,草丛 没了颜色,到处都是灰蒙蒙黄沙沙的。那天是阴天,铅灰色的云层像铅块一样沉甸 甸地压在我们的脑袋顶上,让人觉得胸腔都被压扁,喘不上气来。 偷鸡摸狗在我们知青中间蔚然成风。我们偷鸡的手法说来上不了场面:将缝衣 针弯曲了做成钓钩,上面穿上小块的肉或者蚂蚱,缝衣针的后面扯上长长的线。我 那时才发现鸡实际上是肉食动物,只要看到肉丁、蚂蚱甚至牛虱,都会奋不顾身地 扑过去一口吞下。这时候事情就非常简单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拽着线绳把鸡领回家, 然后再杀之食之。摸狗的手法也比较简单:把狗逗弄得暴跳如雷就开始步步后撤, 引到距离它主人稍远的地方,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麻袋张开口子猛然迎头套到狗头 上,摸准狗脖子的部位,将绳子用力扎住,狗便咿咿呀呀地吼不出声了,随便它在 麻袋里怎么挣扎,就像背孩子一样背起来便走,回到地方把狗连麻袋吊起来,再把 麻袋口从狗头上剥落下来,露出的狗嘴肯定大张着喘息吼叫,这时候舀上一瓢凉水, 对着狗嘴猛然灌下去,狗立刻就岔了气,腿脚蹬跶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然后就开始 剥皮烹调…… 说实话,我们的偷鸡摸狗,与其说为了饱口腹之欲,不如说是一种百无聊赖的 恶作剧,一种发泄过剩精力的精神刺激。有时候丢了家禽家畜的农民追踪到了知青 点,我们就老老实实地赔钱了事,虽然常常挨骂,农民也越来越讨厌我们,可是我 们跟农民之间的矛盾却没有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卤猪蹄办事挺周到,他们不但炖了狗肉,怕有的人不吃狗肉还专门炖了几只鸡。 他们的狗和鸡肯定不是花钱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谁也不跟他们客气,张罗 着就准备开吃。几个女的在厨房忙活,我们这些男的则学了当地农民的习惯,安坐 在炕上等着入席。当地农民的大男子主义举世少见,夫妻二人在地里干同样的活, 收工后男的往炕上一坐抽着烟等饭吃,女的则下厨匆匆忙忙生火和面做饭,饭做好 了双手给男人端上来,如果家里有客人,女人则不能上桌吃饭,站在一旁,男人和 客人吃一碗她盛一碗,直到客人跟男人吃饱了,女人把残汤剩饭撤下去以后,才轮 到她在厨房吃饭,家家如此,习以为常。结果连我们知青都沾染了这个毛病,女知 青做饭,男知青吃饭,稍微有所不同的就是,女知青做饭就不用上工,女农民既要 做饭还要上工。我曾问叶笙楠,如果我们真的在农村永远扎下去了,成了家,是不 是入乡随俗,跟当地农民一样搞男尊女卑,她说要是那样她宁可永不成家。 “杨伟,杨伟,你过来一下!”叶笙楠在厨房喊我。我以为叶笙楠叫我过去帮 忙,怕卤猪蹄他们笑话我,磨蹭着干答应不动地方。见叫不动我,叶笙楠过来挑起 门帘脸色很不好看:“卤猪蹄,你老实说,你们这狗肉是从哪弄来的?” 卤猪蹄想蒙混过关:“是到野地里套的野狗,不信你问她们。”他说的她们是 指他们知青点的女知青。那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每个知青点的男女比例基本 上都是一比一搭配起来的,从这个迹象考察,当时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很可能真的打 定主意,要让我们这些知青永远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广阔天地里传宗接代。 叶笙楠对我说:“杨伟,你们几个过来看看,我觉得这条狗眼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