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出息的工作服是大号的,我穿着太大,我问他为什么不领一身中号的,二出 息说工人领工作服没有领中号的,更没有人领小号的,大家都领大号的,工作服缩 水,缩水后如果仍然大穿着不合适再往小改,剩下的布还可以留着等衣服破了打补 丁用,要是领来的衣服小了,就没办法改了。进了城,我不能再穿在老家装农民的 大裆裤跟粗布衫,我留在家里的衣服早让二出息和小妹趁我不在家消费光了,我妈 又忽略了我归来要换装的需求,于是我只好穿上了这身大号工作服。我当时的样子 一定非常奇特,头发是农村流行的锅盖式,我特讨厌这种发式,村里唯一会剃头的 只有三叔家的黑子,不管你要分头还是平头,他剃出来的脑袋都顶着一个锅盖,如 果你有异议,他就会跟你争论不休,一口咬定这就是你要的平头或者分头。我的衣 服上衣肩缝溜到了胳膊上,下摆耷拉到了大腿上,裤子更是在脚面上拥成了一堆。 还好,叶笙楠故意忽略了我的衣服,没有对我的打扮说三道四,也许在下乡时我们 只重实用不管外表的习惯磨损了她的审美意识。 叶笙楠嘻嘻哈哈地说:“你比我们晚回来一年多,要是我们在一个车间,我就 是你师傅了。” 我总算找到了话头,就抓住这个话头开始质问她:“你不是说你要在农村扎根 一辈子吗?怎么早早就跑回来了?” 她脸红了一红,低头观察着自己的脚,我顺着她的眼光看下去,她的脚在地上 画着莫名其妙的图案,以前她从来没有这种用脚在地上画图案的毛病,不过我不能 不承认,她这种新姿态挺好看的,显示了女孩子娇滴滴、羞涩涩的特征。后来我才 发现,这种样子在当时的电影里常用,每当女性正面角色表示羞赧、羞涩、羞怯等 这类感情时就都用这种姿势。 叶笙楠呢喃着说:“你走了我就没心扎根了,你要是不走我就不会回来。”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解除了我的武装,我对她的所有芥蒂都融化了,甚至忘 了追问她后来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她接着舒了一口长气说:“你回来就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们都是工 人阶级了。” 可能在农村待的时间长,我变得笨嘴拙舌起来,可能我跟她分别的时间长生疏 了许多,面对她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却轻松自然,这时候才笑眯眯地看着我的 衣服说:“你看你,衣服也不改一改,太大了,走,我给你改改去。” 我问:“到哪改去?” 她让我大吃一惊:“到你家呀,你家有缝纫机。” 我急忙谢绝:“不了,不了,还没缩水呢,等缩了水要是再大我再改。” 她明白我是怕我妈碰到她,就又说:“那就到我家,我家没人管。” 她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她妈自从偷食堂白菜萝卜的事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上 班,老老实实在家当家属。叶笙楠告诉我她妈得了心脏病,我估计这是为她妈不上 班而找的借口。根据他们家的人口构成,我估计那种环境肯定非常嘈杂,还是少去 为妙,就说:“不去了,就在这待一会儿吧。” 她伸出手来拽了我说:“走吧,我们都是大人了,你回来了就得精神百倍地出 现在别人面前,别让人看着你好像多落魄似的。” 那个时代的男人往往比女人还“封建”,比如叶笙楠可以随便拉我、踢我,或 者做一些其他亲热的动作,我却不敢轻易碰她,鼓足勇气碰她一下就像犯了多大的 错误似的。这里尽管是小树林,可仍然是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如果好事朝树林里 面看上一眼,我们的举动就会原形毕露,她拉了我的手,我紧张得心脏几乎要跳出 胸腔。 “你去不去?” 我只好跟着她走,就像她豢养的宠物。 这是我头一次到她家里来,她的家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静悄悄的一个人也 没有。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爸跟你妈呢?”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现在几点?我爸当然得上班去了,我妈可能出去买菜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