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当了工人,钳工,要学徒三年,整天跟扁铲、手锤、锉刀过日子,为了苦练 抓革命促生产的技术,手上伤痕累累。红烧肉说我傻,不如到生产岗位上当操作工, 一上班就是二级工,比当钳工学徒每个月多挣十来块钱。可是我却喜欢干钳工,钳 工技术学无止境,好钳工就成了万能工,车铆电焊啥活都能玩得起来,什么地方都 离不了钳工。我跟叶笙楠不在一个单位,下了班才能找机会偷偷凑到一起,既怕别 人说我们学徒工搞对象影响不好,又怕我爸我妈她爸知道了逼我们断绝关系,整天 偷偷摸摸跟搞破鞋似的,甚至连搞破鞋的都不如,搞破鞋人家还能真的快活快活, 我们在一起就研究革命理论,互相之间拉拉手都吓得直哆嗦。尽管这样谨慎小心, 我们的事还是传到了我妈耳朵里,吃饭的时候她郑重其事地提出了警告:“大蛋, 你给我听清楚,老叶家的姑娘咱家不欢迎,我跟你爸不能跟叶瑞方那样的人做亲家, 这件事情你们两个都死了心。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不要耽误了自己的事情。” 我看看我爸,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支持,我爸正在搅拌碗里的面条,他放了太 多的油泼辣子,面条都变成了红色。他像是没有听见我妈的话,也没看到我的祈求, 专注地消灭碗里的面条。 我妈说:“你别看你爸,他跟我的意见完全一致。” 我再看看我爸,我爸已经吃好了,扔下饭碗抬起屁股回他的屋子睡午觉去了, 这说明他确实跟我妈的意见完全一致。二出息埋头吃饭,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 样,只有小妹对我挤挤眼睛吐吐舌头,我妈立刻镇压她:“好好吃饭,挤眉弄眼的 干啥呢?” 小妹嘀咕了一声:“我看叶笙楠挺好的。” 我妈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她:“我没有说人家不好,我是说不同意你哥跟她谈恋 爱,好好吃你的饭,少插嘴!” 小妹是我在家里的第一个同情者,我爸态度暧昧,二出息弃权,只有我妈持明 确的反对意见,我从小就让我妈制服了,心里有了勇气,却不敢表现出来,我妈又 逼问了一句:“你说,你跟叶笙楠断不断?” 我故作轻松地说:“啥断不断?我们本身就没有啥事嘛。都是同学,下乡也在 一起,又是一个楼里楼上楼下的邻居,今天不见明天见,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能 让人家搬走呀。你见了叶笙楠她妈不是唠扯得也挺热情吗。” 我妈瞪了我一眼,喝起面汤来。小妹捅了我一把,不让我再说,我就闭嘴了。 这时候不知道上面发什么神经,又开始搞反击右倾翻案风,政治形势又开始紧 张起来,有些人开始给我爸贴大字报,说走资派还在走,甚至把矛头指向我妈,说 我妈是地主家庭漏网的狗崽子。叶笙楠她爸也跟着造反派一起闹哄,想当市委常委, 不知道谁从中挑拨离间,忽悠他就是我爸不同意他进常委,所以他对我爸恨之入骨, 跟造反派勾得更紧了。我妈对这个邻居也非常仇恨,说他是老干部的败类,比造反 派还坏,因为他能出坏主意,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家里吃饭的时候,我爸说: “楼上老叶又要有所作为了,听说正组织人给省委、省革委会写效忠信呢。还听说 他们要求把他们的效忠信转递到中央文革去呢。真好笑,就怕中央文革不认得他们。” 我妈说:“你不要胡说,现在是啥时候。” 我爸说:“我是在家里说,又没有在外头说。” 我妈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在这里给你们说清楚,跟姓叶那家子人少来往, 说不定人家给咱们下药呢。”说到这里点着我说:“你要是跟叶家姑娘闹出点啥事 来,我就把你的腿卸下来。” 我爸说:“那倒也不必,卸了腿卸不了思想。” 我妈立刻对我爸发威了:“你说的这叫啥屁话?亲不亲路线分,叶瑞方是啥人 你不比我清楚?今天你当着你儿子表个态,要是你说你儿子跟老叶家的女儿搞对象 你没意见,我今后也就不管了,我也会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