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们的夫妻生活就是在我老家的大瓦房里开始的,我们对彼此的侵入就是在老 家的大土炕上开始的,我们在老家的瓦房里、土炕上细细品尝着对方的种种美妙之 处,培植着人生最为辉煌的果实…… 在我跟叶笙楠洞房花烛后的第三天,爷爷突然昏迷不醒,我们那一带的人信天 主教,不知道哪个有经验的长辈从堂里把神甫叫来了,神甫来了之后,念念有词地 将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水朝我爷爷的头上洒,这个时候叶笙楠干涉了:“别胡闹了, 这不是搞封建迷信吗!” “文化大革命”中,天主教的活动变成了偷偷摸摸的地下工作,现如今“文化 大革命”结束了,落实了宗教政策,信仰自由了,可是神甫们还有点心有余悸,不 太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折腾,这个神甫跟我们家沾点亲缘关系,看在我爷爷的 老面子上才冒险出来干这事儿的。让叶笙楠这么上纲上线地一闹,神甫吓坏了,草 草收场迅速撤退。我那些天主教信徒们的伯伯叔叔姑姑们大惊失色,怕我爷爷上不 了天堂,就有些埋怨叶笙楠,议论纷纷地说她不懂规矩,我的二叔是虔诚的天主教 徒,见叶笙楠对圣母马利亚的代表如此态度非常不满,几乎就要跟她翻脸,嘟嘟囔 囔地骂我娶了个外教人,叶笙楠听了反唇相讥:“自己信外国教还说别人是外教人, 你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外教人!” 她这一说犯了众怒,教徒们吵吵闹闹地责备她、驳斥她,几乎要再发动一场十 字军战争来讨伐她,多亏这时候我爷爷开始咽气,大家七手八脚地给他穿寿衣,才 算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入殓的时候,大家刚刚把我爷爷抬起来正要往棺材里放,又让叶笙楠拦住了: “等一下……”说完,转身就跑了。她是我们家的长房媳妇,又是城里媳妇,在农 村亲戚的心目中拥有很强大的掌事权威,她这么一嚷嚷,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愣愣地抬着我爷爷的遗体待在那里等她的下文。我当时抱着我爷爷的脑袋,看到大 家无所适从,我心里暗暗着急、紧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更怕她做出惊世骇俗的 事儿来,连忙招呼大家:“别管她了,盖棺论定,入土为安,不要让我爷爷晾在外 面了。”于是大家按照我的吩咐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我爷爷的遗体朝棺木里放。这时 候叶笙楠抱着一床大棉被跑了出来:“干什么呢?叫你们等一下等一下,先把爷爷 抬到一边去……” 她的口气非常强硬,态度也非常坚决,入殓的人们只好听她的,把我爷爷抬到 一边等她忙活。人死了特别重,按规矩入殓的时候人已经抬起来了绝对不能再落地, 虽然有五六个大小伙子抬着我爷爷,可是仍然累得气喘吁吁,我抱着爷爷脑袋的胳 膊也酸得发抖。好在我二叔体谅到我们的艰辛,连忙又招呼了几个小伙子插手帮忙, 我们才算勉强坚持住了。 叶笙楠从棺材里把那条专门为我爷爷做的褥子拿起来,把手里的被子折成厚厚 的褥垫,又把那床褥子铺在了厚被上面,放好枕头,这才说:“好了,褥子太薄了, 硌人得很,让爷爷睡得舒服一些。” 我们把爷爷放进了棺材,爷爷睡在软绵绵、厚墩墩的铺盖上,肯定会很舒服。 过后,乡亲们大为赞叹,说叶笙楠善良有孝心,做事情细致周到,我们村里从来没 有任何一个晚辈亲身替老辈人试过睡棺木,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老人过世以 后,睡在单薄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陪葬褥子上一定会很硌,很不舒服,只有 叶笙楠经过亲身实践,发现了这个问题,从而提升了过世老人的待遇,让老人睡上 了绵软舒适的褥子。后来,据说叶笙楠的事迹在我们那一带广为流传,老人去世, 给老人铺上厚实、舒服的被褥,也从此成了我们老家的一种习俗。 天主教到了中国也就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天主教。本来天主教的葬礼非常简单, 神甫主持念念经文,教友们唱唱诵诗,然后把人埋到坑里就算完事。可是我们这里 是中国化了的天主教,除了天主教葬礼的规矩外,还有许多中国的规矩,比方说外 国人穿的孝服是黑色的,我们照样穿白色的孝服。再比方说,外国人没有给死人烧 纸钱这一说,我们照样要给我爷爷烧纸钱。当然,送葬的路上到村口摔烧纸的盆子 也是不能缺少的节目,这是表明家族继承权的仪式。回家前我爸跟我妈就商量好, 摔纸盆子的活就让我二叔干,他是我爷爷的亲侄子,是我爸的堂弟。他们一家一直 跟我爷爷生活在一起,我爷爷晚年的日常生活全靠他们两口子照顾,所以决定纸盆 子让他摔,这就意味着我们家的全部家产都由他继承。按照农村的传统习俗,他是 老二,又是侄子,上面有我爸,他没有继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