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你见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每天见着的人多了,还都给你汇报一遍吗?” “排骨不一样,他跟我们不都一块下过乡吗?他跟我们不都是同学吗?早知道 他在行政处当科长,我们买彩电的时候直接找他不就行了,省得没头苍蝇似的到处 乱撞。” “没找他我们不也买上了?”我不愿意她忽略我在买彩电这件事上发挥的绝对 作用。 “唉!”她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抬起头四边瞧瞧,谁都比咱们混 得明白。” 她这话里隐含的意思让我反感,更准确点说让我觉着她是在暗示我没本事,因 为我这么多年来没什么长进,仍然是工人,尽管是一个优秀的技师级别的工人,仍 然不过就是一个工人。 “那你就好好努力,争取当个什么科长处长的,我也跟着沾光。可惜,你比我 也强不到哪儿,连个干部都不是,要当科长处长恐怕没多大希望了。”我正面讥刺 她,她没有吭声,我却感到好像我自己在讥刺自己,心里闷闷地难受。 蛋蛋坐在我前面的车筐里,昏昏欲睡,东倒西歪,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扶持 着他,怕他从车筐里摔出去。触摸到他那小小的柔嫩的身体,一股深深的柔情突然 从我心底升起,五脏六腑仿佛都浸泡在温暖的清水里面。叶笙楠说得也许有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在改革开放的过程里都得到了或者正在得到自己想要得到 的东西,关系硬的升官,胆大的发财,更有的既升官又发财,我却一如既往,如果 说这么多年我得到了什么,那么我真正得到的只有两样东西:叶笙楠跟我的儿子蛋 蛋。我对刚才讥刺叶笙楠有些后悔,她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任何恶意,完全是夫妻之 间毫无意义的闲聊,我的反应太过敏感,这是缺乏自信的表现。我向来不是一个没 有自信的人,虽然我仅仅是一个普通工人,难道我的自信真的面临崩溃了吗? “你想啥呢?我也没说啥呀,你别阴沉沉的,天已经够黑了。”叶笙楠坐在我 自行车的后座上,习惯地把脸贴在我的后背上,软语温言地对我说。 我说:“我也没咋啊,你想说啥就说,我听着呢。” 她却不说了,嘴里哼起了小曲儿,是《天上下着毛毛雨》。结婚这么多年了, 我仍然不敢说对叶笙楠非常了解,她有时候有心没肺嘻嘻哈哈像个傻大姐,有时候 却又像个精明强干的女奸商。许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儿,她漫不经心地当成儿 戏,许多让我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却非常看重。在我家她大大咧咧的似乎非常随 便,实际上许多事情和许多话事后回想起来却像是她精心谋划好的。我不敢断言她 是一个随和大度的女人,同样我也不敢断言她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当然,她更 不是那种聪明伶俐善于逢迎取巧的小女子。 “哎,告诉你一件事儿,我报名参加舞蹈培训班了。” 交谊舞重回我们这个社会的时候,我们的主要精力放在出生不久的蛋蛋上,叶 笙楠还得奶孩子,我大概继承了我爸的遗传,对那种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转圈圈的把 戏没有任何兴趣。叶笙楠说自己生完孩子体形没有恢复,整天弄个吃奶的孩子身上 一股奶味,怕人家把她当成奶牛,也不下场跳。我们不爱跳却特爱看,到舞场就坐 在一旁看别人,就跟小孩子看马戏团表演的心情一样。边看边点点画画地评价哪个 人跳起舞来像狗熊掰苞米,哪个人的动作姿势像日本相扑,哪个人跟对方贴得太紧, 明摆着是耍流氓来了。那会儿还没有专业的舞厅,舞会都是各单位在会议室或大食 堂自己组织的,熟人跟熟人跳,本单位的人跟本单位的跳,还不像后来有了专业舞 厅之后那么乱。我跟叶笙楠在舞会外边指手画脚,免不了跟认识的同事们相互交谈 发表我们的见解,渐渐跳舞的人就开始讨厌我们,说我们自己不跳净在边上丑化别 人,他们采取的对策就是拉我们下水,看看我们跳舞的时候是啥德行。叶笙楠那时 候正处于产后哺乳期间,自惭形秽,坚决不跳,我拗不过厂里工程师白大姐的半邀 请半强迫,勉为其难跟她走下了舞场,白大姐说:“你跟着我的步子走。”我就跟 着她转,偷空看看在场边的叶笙楠,她看着我笑得前仰后合,比看卓别林的喜剧还 开心。看她那么笑,我就知道自己的舞姿可能挺不好看,下来后我问她怎么样,她 一句话就让我对自己舞姿的信心彻底崩溃了:“挺好的,真的,比看大马猴爬杆有 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