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那年月这些钱对任何一家普通老百姓来说都是天数,我辛辛苦苦除了本职工作 兼了两份职,干了两个月才攒了不到一千块钱,就这我也觉得不错了,人家在外面 跑了两个月,吃了喝了逛了玩了见了世面,再干点不大不小的违法事儿,一下子就 弄回来四万块,这个事实让我震惊,却并不能让我快活,甚至让我沮丧、压抑。我 看着兴高采烈的叶笙楠,从心里泛上来一阵疲劳,是那种身心交瘁的疲累,那种让 人丧失活力,万念俱灰的疲劳。 “别折腾了,早点睡吧。”我脱了衣服,把叶笙楠办展览一样摆在床上的东西 推到她的那半边床上,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并且闭上了眼睛。我的眼睛也累了,看 她看的。她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头发焗成了黄色,黄种人再长一头黄头发,破坏了 大自然千百万年精心筛选的协调、反差,没了那份对比的鲜明,肉黄色跟土黄色搅 和在一起,让人觉得脏兮兮的。她的眉毛也拔了,眼睛上面没了毛,在原来长着眉 毛的位置文上了两条细细的黑印,远看是眉,近看就是用毛笔在眼眶子上面画出来 的两道杠。她的形象跟我心目中的坏女人合上了节拍,最可怕的是她自己还把这当 做美。我不敢想象我妈他们见了她如今这副德行会怎么想怎么说。 “你困了?这一回我跑这一圈收获真大,看看外面,人家那才叫生活。你说他 们一天到晚忙忙叨叨活得累吧,其实我看人家比我们活得单纯,整天就干两件事: 挣钱、花钱。哪像我们,表面上班下班月月照开工资,其实就跟磨道里的驴似的, 让人家蒙上眼睛转一辈子到头来还在原地没动弹。可是人终究不是驴,要是能像驴 活得那么单纯也好,偏偏就没法单纯。在单位得看领导的脸色,注意同事关系,干 多了你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看别人泡蘑菇你自己也憋气,干少了评先进涨 工资又怕得不着。就像你爸跟我爸,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 终身献子孙,把我们都搭进去了,干了一辈子整了一辈子,今天这个运动明天那个 运动就没消停过,好容易平平安安退下来了,一说能百分之百地拿离休工资还挺高 兴,感激得了不得,可是他们每个月拿的那几个退休费还不够特区一个小老板的一 顿饭钱。唉,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吓一跳,咱们这前半辈子真白活了……” 叶笙楠窸窸窣窣地收拾着东西,又窸窸窣窣地脱了衣裳,接着冰凉的躯体就贴 到了我的身上:“都什么时候了还没送暖气,特区天气稍微一凉酒店里面就开始送 暖风了,晚上不盖被都不冷。” 她跟二出息一样,从特区回来后嘴上时时挂着特区两个字,二出息就已经让我 腻透了,如今再加上她,我真怕我得特区过敏症。我一直在装睡,她也知道我在装 睡,趴了过来,并且嚣张地把手伸到我的胯下,嘻嘻笑着摆弄我。也许从她的角度 看,她这是暗示我不要记恨她的不告而别,屈尊纡贵地主动跟我和好。从我的角度 看,她却根本没有拿我当回事儿,不辞而别跟着卤猪蹄一跑就是两三个月,变得人 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跑回来,半句道歉解释的话都没有,上了床却装作啥事也没有发 生似的耍弄我,这让我有一种屈辱感,我厌烦了这种让一夜的欢好抹煞过去的游戏, 我甩开了她,挪了挪身子,在我跟她之间拉开了距离。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怎么冷冰冰的?该不是干坏事了吧?” 她明知我不是有那种本事的人,用这种戏谑的话给自己找台阶。我不得不回应 她:“我在家里能干啥坏事?你跟着别人一跑两三个月,该没染上什么病吧?” 她气哼哼地用屁股在床上蹾着:“你少胡说八道啊,你别忘了我在外面担惊受 怕吃苦受累是为了什么,人不能没有良心。” “你说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还你自己欠下的赌债,难道是为了我?我没有那 份福气。”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难道做错了吗?” “错没错你自己清楚,你要是连这都弄不清楚,回家问你爹你妈去。”